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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列上這一款,就積了大陰功了。」

接著,又談論了一些應興應革事項,錢溥置酒小飲,夜深各散。

到得第二天上朝,陳文在左順門遇見門達,心裏想起一件事,當即將門達拉到一邊,有私話說。

「門錦衣,」他說,「王綸要當司劄監了。」

「是。這是勢所必然的。」

「如果他接了司禮監,可能對錦衣衛的公事,有一項大大的不便。」

「喔,」門達很注意地問,「倒要跟陳閣老請教。」

「遺詔中會特飭停造錦衣衛新獄,您應該及早疏通。」

「是,是!多承指點。我馬上去找王太監。」

陳文心想,錢溥所擬的遺詔稿,可能還沒有到王綸手中,門達貿然一談,王綸不明所以,會仔細追問。自己洩漏秘密的真相,就會拆穿。所以急急搖手說道:「不,不,此刻不行。最好過一兩天跟他去談,而且最要緊的是,你不能提到我的名字。」

「那當然,承你關照,我不能不懂事。」

「還有件事。」陳文放低了聲音說,「工部營造壽陵舞弊一案,其中有個姓劉的主事,請你高擡貴手。」

「陳閣老交代,自當從命。不過這一案的主事,有兩個姓劉的,不知你指的是哪一個?」

「劉世先。」

「劉世先的情節比較重。」門達沉吟了一會,慨然許諾,「我儘快讓他出來就是。」

※※※

王綸喜好美食華服,門達投其所好,送了他一件「草上霜」的彩繡蟒袍。

這本是文官在慶典期間所著的吉服,俗稱「花衣」,宦官中只有司禮監得蒙特賜。門達致贈這件名貴的華服,含有預賀他擢升司禮監的意味在內。

王綸非常高興,特意親自來致謝,門達正好留住他,備了一個紫蟹銀魚火鍋,請他喝酒。王綸意氣風發,自覺大權已經在握,雖還不敢期望有如當年的王振,但金英、興安那樣的地位,一定是達得到的。門達當然亦是他要籠絡而可共機密的對象,所以毫無保留地將託錢溥草遺詔,以及將來打算薦錢溥代李賢的事告訴了他。

李賢去位是門達樂見之事,但他認為在當今皇帝手中不能逐去李賢,到太子接任,更不可能,因為侍東宮講讀的少詹事孔公恂與李賢的淵源很深,而太子是極尊敬師傅的。僅僅孔公恂為李賢講一句話,太子就怎麼樣也不會讓他出內閣。

原來孔公恂字宗文,是孔子第五十八世孫,景泰五年會試中式以後,得到家信,老母有病,因而不應殿試,匆匆摒擋行李,打算回曲阜省親。

殿試之日,景泰帝親自點名,點到孔公恂不見其人,問知緣故,特遣太監急召,時已中午,不及另備試卷,命翰林院給以筆劄,及第以後,老母病故,丁憂回籍。

其時正逢衍聖公孔彥縉之喪,只有一個未成年的孫子孔弘緒,景泰帝命禮部為孔彥縉治喪,又命孔公恂代理衍聖公府的家務。天順初年,孔弘緒襲封,且做了李賢的女婿。孔公恂回京任職,授為禮科給事中。由於孔弘緒的關係,孔公恂得以上交李賢。有一回,皇帝跟李賢商量,為太子擇師,李賢舉薦了兩個人:一個是孔公恂;另一個名字也有個「恂」字,叫司馬恂。

「孔公恂為大聖人之後,贊善司馬恂,是宋朝大賢溫國公司馬光之後,宜乎輔導太子。」皇帝大喜,即日超擢為詹事府少詹事。

回到後宮,皇帝對周貴妃說:「我今天找到聖賢的子孫,來做你兒子的師傅。」

孔公恂輔導東宮,頗為盡心,太子對他亦很尊敬,說話是有力量的。這一層,王綸當然深知,而且他還有門達所不知道的事,即是李賢實際上已等於顧命之臣,太子即位,李賢的地位穩如磐石。唯一能使他去位的辦法是,讓他自己覺得幹不下去了!

「如果遺詔不是出於首輔的手筆,大失面子,我想他或許會覺得沒有臉再待在內閣。」王綸又說,「即或不然,我先拿錢學士弄了進去,慢慢再設法取而代之。」

門達沉吟了一會,點點頭說:「不錯!不讓他擬遺詔是個關鍵;那時候我叫人放話出去,就說他已經失寵了,連遺詔都不叫他擬。」

「對!就這麼辦。」

「還有件事要仰仗王公公的大力,錦衣衛新獄不能半途而廢。」門達問道,「不知道遺詔中可有這一款?」

「有!」王綸答說,「那是錢學士自己加上去的,我請他刪掉就是。」

王綸當天就將遺詔草稿送還錢溥,另外附了一封信,請他刪除停造錦衣衛新獄這一款。錢溥不以為然,便懶得動筆,暫且擱在那裏再說。到得第二天上午起身,聽得滿城撞鐘,賡續不斷,知道龍馭上賓了──大喪儀禮中規定,自皇帝駕崩之日起,京城寺觀撞鐘三萬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