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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只碎了四塊。」蒙古大夫用一條五六寸寬的白布長帶,將吳傑的右臂,纏得緊緊的,「不能震動,得兩個月的工夫才能長好。好了以後,千萬記住,這條胳膊,不能用力。」

於是院使派人將吳傑送回家,接著親自來訪,主要的當然是談皇帝的病情。吳傑將請脈的經過,自治乾咳見效,一直到脈象突變,危機潛伏,以及聽說萬安新進了一張春方,皇帝復又縱欲,致有此變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說明白,隻字不虛。唯一隱瞞的是,他故意墮馬,以便逃避責任;而墮馬的原因,另有說法。

「景象著實可憂,我這一兩天愁得飯都吃不下。今天在馬上,也是想到了這件事,魂飛魄散,以至於摔斷了膀子。」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院使意味深長地說了這一句,接著嘆了口氣,「現在是該我發愁了。」

吳傑不語,沉默了好久,才說了句:「但盼吉人天相。」

「老吳。」院使問道,「你看,現在應該如何著手呢?」

「自然以培補元氣為先。可是──」

「怎麼?」

「就怕虛不受補。」吳傑緊接著說,「不必諱病,脈案上有甚麼,說甚麼。反正皇上啞子吃扁食,他的病根在哪裏,他自己知道。」

院使想了一會,頗有領悟。「對!」他點點頭說,「我們要前後呼應,見得病起有因,純由皇上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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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使每次帶禦醫進宮請脈以後,都要來看吳傑,討論皇帝的病勢。恰如吳傑所診斷的,真陰內涸,由虛損引起的種種症象,諸如頭暈目眩、神昏心悸、倦怠無力、不思飲食,以及痰中帶血等等,紛至沓來,間或還因為受了外感而發冷發熱,那就更難措手了。

中秋前一天,頒發一道上諭,封了五王。皇帝共有十四子,長、次及第十子夭折,東宮行三,接下來便是邵貴妃生第四子祐杬、第五子祐棆、第八子祐檉;張德妃生第六子祐檳、第七子祐楎,其餘都還在繈褓之中。這回所封的便是四、五、六、七、八等五皇子,封號是興王、岐王、益王、衡王、雍王。

宮中傳出來的消息,特封五王,是為皇帝沖喜。到了中秋後兩天,又有一道上諭,命太子攝事於文華殿,顯然地,沖喜無效,皇帝已瀕於彌留。八月十七日一早,京城各寺觀鐘聲大作,終日不止,這是龍馭上賓的訊號,在病榻中的吳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首領可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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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的太子,九月初六登基,大赦天下,定年號為「弘治」。享年四十一,在位二十三年的先帝,廟號「憲宗」,葬天壽山茂陵。

接下來便是尊封周太後為太皇太後,王皇後為太後。在西苑的吳廢後亦終於出頭了,為嗣皇帝迎入大內,一切禮節皆與太後相同,但以有王太後在,稱號無法恢復,太監宮女仍稱之為「吳娘娘」。

紀淑妃自然另有一番身後之榮,追謚為孝穆純皇後,遷葬茂陵,與先帝同穴。同時,有件必然在意料中的事,嗣皇帝會像宋仁宗一樣,訪求母家的親族,大施恩澤。

有個太監叫陸愷,廣西人,本姓李,傜僮的漢姓,紀李同音;因此陸愷在為先帝「沖喜」時便已起了邪念,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冒充紀太後娘家人以取富貴。於是密遣心腹,到廣西去安排。李家的族人都不敢嘗試,只有他的一個姪女婿韋父成欣然自薦。

陸愷派去的心腹,教了他一套話,去見賀縣的縣官,自道本姓紀,胞妹幼年入宮,音信全無,後來才知道她生了皇子,封為淑妃,為萬貴妃所害。他怕萬貴妃還饒不過紀淑妃的娘家人,所以改了姓韋。

賀縣知縣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敢怠慢,一面待以上賓之禮,一面飛報上司。廣西巡撫派專差將他接到桂林,聽了韋父成的那套話,認為邊省小民,能深知宮闈之秘,自然是有來歷的人,確信他是紀太後的胞兄,尊禮如「皇親」,為他找了一處住宅安頓,改名所住之地為「迎恩裏」。正要馳驛飛奏時,嗣皇帝特遣訪求紀太後母家親族的專使到了。

這個專使是太監蔡用,為人精細,跟韋父成細談以後,覺得可疑之處甚多。所以一面虛與委蛇,一面仍舊派人多方查訪。

這一來便又觸發了許多人的野心,尤其是姓紀的。其中有叔姪二人,名叫紀父貴、紀祖旺,頗具心計,亦讀過幾年書。秘密商量,假造了一部紀氏家譜,提交給蔡用,照譜中記載,紀父貴應該是紀太後的叔叔,而紀祖旺則是紀太後的堂兄。

既有家譜為憑,蔡用自是深信不疑,星夜馳奏到京,嗣皇帝喜不勝言,命蔡用將紀氏叔姪護送進京,手詔改名,各去中間一字,成為紀貴、紀旺,授職錦衣衛指揮同知及僉事以外,禦賜第宅、奴婢、金銀、莊田,並追贈紀太後之父為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母為一品夫人,又降旨派工部官員到賀縣,大修紀氏先塋,設置守墳戶二十家,免除徭役、耕種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