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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廢後本來想讓他唱宋仁宗與劉太後母子恩怨那一段,沉吟未定之際,劉景成開口了。

「從頭唱起。吳娘娘聽得好,每天聽一段,就不愁沒有消遣了。」

「說得是。」吳廢後吩咐,「替他們擺桌子。」

一張平桌,朝北直擺,兩旁置椅各一。錢海師徒分上下手坐定,錢海彈弦子,周長山彈琵琶,先合奏了一套「平沙落雁」。然後錢海咳嗽一聲,唸定場詩:「筆應春風費所思,玩之如讀少陵詩。句多艷語原無俗,事效前人卻有稽。但許蘭閨消永晝,豈教少女動春思?書成竹紙須添價,絕妙堪稱第一詞。」

唸罷,又彈一個「過門」,方入正文,先是表白:「話說後唐明宗天成二年,洛陽東北二十裏的夷馬營地方,有一天半夜,出了一樁怪事:好些個百姓從夢中驚醒,只見一處地方,紅光大起,都說起火了,有人拿起一面破鑼,當當地亂敲,號召大家去救火。到得那裏一看,只有紅光,哪有火焰?更奇的是,紅光中冒出來陣陣異香。正在互相探問,是何緣故的當兒,只聽火光中又傳來嬰兒下地的啼聲,洪亮非凡。趙家又添丁了!這個來歷不凡的嬰兒,就是大宋開國之主,太祖皇帝趙匡胤。」

接下來便是用七字唱來敘趙匡胤的家世,河北涿州人,高祖趙朓,唐朝幽都令;曾祖趙珽,官拜禦史中丞;祖父趙敬,為家鄉涿州的刺史;到趙匡胤之父趙弘殷出生,便入於梁、唐、晉、漢、周的五代了。

這回書到此告一段落。錢海看吳廢後興味盎然,並無休止之意,便接下來唱第二回,剛起得個頭:「話說後周世宗柴榮,本是太祖郭威的養子──」便讓吳廢後搖手止住了。

「你唱宋仁宗開棺認母那一回。」

「是。」錢海有些為難,因為這段故事,包括好幾回書在內,怕一時唱不完。想一想惟有據實聲明:「這回書要從宋真宗立德妃劉氏唱起,很長。」

「不要緊,今天唱不完,明天再唱。」

「是,是。」錢海先彈一曲「書套子」,放下三弦,先念四句引子,「劉太後不仁不義,呂相公有膽有識,李宸妃含冤入地,宋仁宗抱恨終天。」接下來表白:「話說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皇子受益誕生,頒詔中外,道是劉德妃所生,誰知不然。皇子生母,另有其人,若問是哪個?喏──」

錢海拿起三弦,且彈且唱:「西子湖邊有佳人──」

唱詞中敘明劉德妃宮中有個來自杭州的宮女李氏,莊重寡言,為真宗侍寢而有孕。一天從真宗閒遊,玉釵墮地,真宗尚未有子,便在心中默蔔:「倘或李氏生男,玉釵當完好如故。」左右撿起玉釵來看,居然未碎,而李氏亦真的生了兒子,便是受益。

劉德妃向真宗進言,受益將立為太子,生母出身微賤,會貶低東宮的地位,不如算作是她所生。其時劉德妃正得寵,講的話亦不無道理,真宗便同意了。李氏本性很老實,加以劉德妃手段亦很厲害,只好隱忍不言。在太子受益三歲時,劉德妃被立為皇後。到他十三歲時,真宗駕崩,太子接位,便是仁宗,尊劉皇後為太後,垂簾聽政。而李氏卻不能母以子貴,位號只是九嬪中的「順容」,而且為劉太後打發到皇陵去閒住,為的是隔絕他們母子。直到八年以後,方準她回宮。

劉太後很能幹,但亦很霸道,一直到仁宗二十三歲,依舊不肯讓他親政。這年二月間,李氏病危,才獲得宸妃的封號。死了以後,劉太後通知宰相呂夷簡:「李宸妃原是宮女,不宜在宮內治喪。」

呂夷簡在簾外大聲回答:「不然。禮宜從厚。」

劉太後一聽這話,立即離座,拉著仁宗往後走。不一會復又出殿,立在簾下,召見呂夷簡說:「不過一個宮女死了,相公說甚麼禮宜從厚?幹預趙家的家務!」

呂夷簡從容答說:「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聞。」

「怎麼?」劉太後發怒了,「相公是要離間我們母子?」

「臣為太後著想。」呂夷簡答說,「太後要想保全宗族,則禮宜從厚。」

劉太後要細辨弦外之音,沒有再說下去。呂夷簡怕她還不能領會,將劉太後宮中管事的太監羅崇勛找了來,有話交代。

「李宸妃誕育聖躬,生前不能母以子貴,如今喪不成禮,將來必有人會遭嚴譴,那時別說我呂夷簡不曾忠告。」

「是、是!」羅崇勛趕緊問說,「請相公指點,應該如何發喪?」

「當用皇後的服飾入殮、棺材灌水銀──」呂夷簡詳詳細細地指點了一番。

羅崇勛回宮據實面奏,劉太後恍然大悟,自己對李宸妃不仁不義,將來總有一天會有人告訴皇帝。那時劉氏家族恐怕無一活口了。

於是按照呂夷簡的指點,辦理喪事,暫不下葬,棺木安置在大相國寺的洪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