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故事

楊守文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件事,同時對這樣一個結果早有準備,並不感到震驚。

盧永成在昌平做了二十年主簿!

二十年裏,朝堂上都發生了多少次巨變,多少人因而丟掉性命?昌平雖然地處邊荒,但內部的爭鬥卻更慘烈。與朝堂上的巨變不同,朝堂之爭雖然也很慘烈,但大家礙於身份和地位,或多或少都會有所保留,至少在表面上會顯得平靜。

可是地方,特別是這種縣一級的地方,權力爭鬥素來是刀光劍影,大家光著膀子火拼。在鬥爭的手段上,地方上沒有朝堂上花樣百出,但更直接,也更兇狠。

盧永成二十八歲當上了昌平主簿,二十年間,昌平縣令來來回回已經換了十幾個,縣城也換了七八個,但唯有盧永成依舊牢牢坐在主簿的位子上,無人能夠動搖。

即便是楊承烈,也是花費了十幾年時間,才鞏固了縣尉的權力。

表面上他和盧永成一文一武,互不幹涉。可實際上,兩人之間也不會少了爭鬥。

這麽一個善於爭鬥,精於爭鬥的人,千萬別把他幻想成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羊羔。這種人發起狠來,絕對可怕。所以當楊守文聽到寇賓和盧青的死訊之後,更沒有流露出異樣之色,甚至覺得發生這種事情,才是理所應當的結果。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楊守文笑了。

“阿爹,這個結果不是很正常嗎?那天蓋嘉運給我吐出了這兩個名字,我就知道……”

“直他娘的老賊。”

楊承烈突然罵道:“兕子,你為何不能讓我心裏滿足一下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說:你為什麽這麽吊?為什麽不表現出震驚的樣子,讓我滿足一下虛榮心?

楊守文聞聽,立刻張嘴,眼睛瞪大,做出震驚之色。

“寇賓和盧青死了?”

“滾開!”

楊承烈笑罵一句,端起酒碗來喝了一大口。

楊瑞在一旁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他輕聲道:“路上我還與阿爹打賭來著,說大兄一定會很吃驚。阿爹說你絕不會感覺吃驚……結果看來,還是阿爹了解大兄。”

今天從楊瑞來到山上,情緒看上去就不太正常。

這句話一出口,楊守文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子濃濃的失落之意。

楊承烈看了楊瑞一眼,並沒有理睬。

他又滿上一碗酒,輕聲道:“做了十年太平縣尉,原以為就是這樣子無風無浪的過去,沒想到……今年的局勢,較之兩年前李盡忠兵進幽州時更加險惡,更讓人捉摸不透。特別是這幾宗命案,更處處透著怪異,我這心裏面總覺得不安寧。”

“縣尊怎麽說?”

從楊承烈的話語中,楊守文聽出了焦慮。

楊承烈道:“縣尊的意思,是就這麽算了……寇賓和盧青的死,顯然是一樁意外。”

“怎可能是意外?”

楊瑞終於忍不住,激動道:“寇賓明明是被人謀殺,還有那盧青……說是酒後失足溺死,怎麽可能?我打聽過,盧青身手不弱,而且頗有酒量,怎可能是溺死?”

“不是溺死,兇手是誰?”

“分明就是盧永成……”

“證據!”楊承烈手指敲擊桌面,沉聲道:“按照載初律,你這就是誹謗上官,按律當充軍發配。”

“我……”

楊守文一把按住了楊瑞,輕輕拍了怕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載初律,也就是根據貞觀十一年推行頒布的《貞觀律》增改版。在後世,這部由長孫無忌編撰的《唐律疏議》,自貞觀之後歷經三次增改,也就是現在的載初律。

楊承烈似乎也是氣不順,瞪著楊瑞道:“盧永成乃從九品上的主簿,你老子我在品級上,比他還要低半級。他說盧青是溺死,沒有證據我怎麽找他麻煩?他是我的上官,我如果要偵辦此案,根本躲不過他的眼睛,更不可能查出什麽結果。

若縣尊肯偵辦此案的話,我也能有個由頭。

但現在是,縣尊都不願意插手此事,想要息事寧人,你要我這個縣尉如何下手?”

楊承烈說到這裏,自嘲的笑了。

“縣尉,縣尉……不過十年太平縣尉嘛,你還真以為你老子我,能夠一手遮天?”

楊瑞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

可是楊守文卻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種濃濃的不甘。

這種不甘,楊守文很熟悉。

前世,他初入職場,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也曾有過不甘。他後來一意孤行的追查下去,到最後卻是在床上癱瘓了將近十載。雖然那案子到最後也破了,罪犯最終伏法。但誰又記得,十年前曾有一個不要命的小青年,為此付出了最美好的年華?

在病榻上,楊守文讀了很多書,想了很多年。

他最終想明白了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