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贈阿郎

離別之情斷人腸,楊承烈表面上看去似乎很平靜,可心裏面……

這與上次和楊守文分別不同。

那時候楊守文不辭而別,楊承烈並未體會到那種送子千裏外,前程不可知的感懷。

而現在,他體會到了。

行行重行行,雖然楊守文一再讓他回去,可是楊承烈還是來到了村口。

“父親,回去吧。”

楊守文揮手,示意讓楊承烈回去。

可楊承烈卻眼圈一紅,強作笑顏道:“兕子啟程吧,我在這裏看你離去。”

楊守文沒辦法,只好撥轉馬頭,跟上了馬車。

駐紮在村外的右監門衛兵馬,也緩緩開拔。

看著楊守文一行人漸行漸遠,楊承烈腦海中,突然間回蕩起一曲蒼涼的詩歌。

“洞庭張樂地,瀟湘帝子遊。雲去蒼梧野,水還江漢流。

停驂我悵望,輟棹子夷猶。廣平聽方藉,茂陵將見求。

心事俱已矣,江上徒離愁……”

這是南朝詩人謝朓在送別友人範雲時所作的五言詩,原本在均州、房州流傳很廣。

時竟陵八友之一的範雲被貶零陵郡內史,謝朓有感而發。

當時的零陵,幾乎就是一處蠻荒之地。謝朓覺得,範雲此去零陵,一定會遇到很多兇險,吉兇難料。

而這首詩,與此時此刻,竟如此的應景。

楊守文雖然不是去零陵,但相比之下,此時的洛陽比之零陵,恐怕更加危險。

楊承烈一邊歌唱,一邊打著拍子,在村口跳起了舞蹈。

他這種行為,在這個時代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踏歌。楊承烈的嗓音並不好,但是久在幽州生活,使得他的聲音中,有一種別樣的蒼涼感,令聞者不由得心碎。

楊守文在隊伍中行進,聽到那歌聲,忽然勒住了馬。

他在馬上回頭看去,就看到楊承烈在村口載歌載舞,一刹那間,他的眼睛也紅了。

和老爹吵吵鬧鬧,有時候會因為各種分歧,鬧得不可開交。

可是在分別的一刹那,看著老爹遠遠的在那裏踏歌送別,楊守文的心裏格外難受。

“狄公,可否暫停。”

狄光遠聽到楊守文的話,也沒有多說,便擡手示意兵馬停下。

“十三郎,為我磨墨。”

鄭虔從馬車上探出頭來,笑嘻嘻道:“兕子哥哥要賦詩唱和嗎?是不是像之前的《別管叔》那樣?”

說著話,他便從車上跳下來,從包裹裏取出了紙筆。

阿布思吉達把楊守文從馬上攙扶下來,走到馬車旁邊。

狄光遠眼睛一眯,露出一抹詫異之色。

他也好奇地從馬上下來,走到了楊守文身旁。

鄭虔從車裏搬出來了一張小桌子,擺放在馬車上。楊守文提起筆,蘸飽了墨汁,在紙上寫下了《贈阿郎》三個字。

這也是狄光遠第一次看到楊守文的字。

昨晚,他見過鄭虔的臨摹,對顏體本來不是很陌生。可當他看了楊守文的字以後,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那顏筋柳骨,清麗脫俗,更透出一種難以言述的氣質。

再看了楊守文一眼,狄光遠突然覺得,老爹的選擇未必真就正確。

“青之乘馬將欲行,忽聞身後踏歌聲。洞林湖水深千尺,不及阿郎送我情。”

唐代‘阿郎’二字,有很多重意思。

奴仆稱呼主人可喚作‘阿郎’;妻子叫丈夫,可以喚作‘阿郎’;兒子稱呼父親,同樣能喚作‘阿郎’。

這是一首由李白的《贈汪倫》演變而來,卻正應了此情此景。

詞句很直白,卻表達出了楊守文對父親那深深的眷戀之情。

狄光遠看完後,不知為何心裏也是一陣發酸。楊承烈唱的詩歌,悲戚蒼涼,但說實話,也只是讓人心裏難受。可是楊守文這首直白平淡的詩詞,卻讓他心裏發酸。

巳亥年暮春,楊青之奉旨入京,聞父踏歌有感。

鄭重其事的把最後一行字寫完,楊守文吹幹了墨跡,把寫著詩詞的紙張遞給吉達。

吉達會意,拿起詩上馬,便直奔村口。

而楊守文卻笑了,他眼中閃動淚光,在楊茉莉的攙扶下再次上馬。

“狄公,咱們走吧。”

狄光遠深吸一口氣,目光復雜看了楊守文一眼,而後點點頭道:“就依青之所言。”

從一開始的楊家子,到後來的楊大郎,再到如今的楊青之。

三個不同的稱呼,也代表著狄光遠對楊守文感官的變化。

這是一個品性高潔,感情豐富,有大才華的年輕人。之前,狄光遠還覺得楊守文配不上太子女婿的這個身份。可是現在,他卻覺得,李顯之女未必能配得上楊守文。

若他還是弘農楊氏子弟,又怎可能會做這駙馬?

憑借他楊家的聲望和底蘊,以楊守文的才幹,不出十年,出將入相絕非困難的事情。

可惜,真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