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冰冷的和平 第二十二章 1946年,柏林(第4/9頁)

丘吉爾也是一樣,不過他具有大衛·威廉姆斯缺乏的幽默。他的宏偉長句常以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或韻味無窮的比喻作結。1926年大罷工期間,作為政府喉舌《英國公報》的總編時,他曾經這樣警告過工會領導者:“你們可要想好啊,如果你們再搞一次總罷工的話,我們就再出一份《英國公報》作為回應。”勞埃德覺得演講中就是需要這種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它們像面包裏藏著的葡萄幹一樣讓人驚喜不斷。

但站起來以後,他馬上就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句子突然變得不真實起來。聽眾們似乎也有一樣的感覺,會議大廳裏五六十個議員明顯開起了小差。勞埃德感到一陣恐慌:他怎麽能把一個意義深遠的議題如此輕率地在這麽多議員面前呈現出來呢?

在政府包廂的前排座位上,他看見了出任教育部長的母親艾瑟爾和出任煤炭部長的舅舅比利。勞埃德知道,比利舅舅十三歲就下了礦井,母親也在同一年齡當起了泰-格溫的女仆。演講不是華麗辭藻的堆積,但卻事關這些人的生命。

講了一會兒,他放下講稿,開始自由發揮。勞埃德說,由於殘疾和失業,一些工人階級家庭常常饑寒交迫,這類家庭他曾在倫敦東區和南威爾士的礦區親眼見到過。聲音流露出了他的真實情感,有時透出幾分蒼涼,但他還是繼續演講下去。勞埃德感覺到議員們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的演講上來,於是他又提到了為了實現就業保險、去除失業恐慌而大聲呼籲的外祖父,以及開展工人運動的先行者們。結束演講時,議員們大聲歡呼起來。

勞埃德的妻子黛西在觀眾席中自豪地笑著,直沖他翹大拇指。

他帶著一絲滿足聆聽著辯論中其他人的演講,覺得自己通過了作為議員的第一次真正的測試。

辯論結束以後,勞埃德在議院的大廳裏遇見了保證本黨議員投票無誤的紀律委員。對勞埃德的演講表示祝賀以後,這位紀律委員問:“你願意成為一名政務次官嗎?”

勞埃德非常激動。每個政府部長或國務大臣至少有一個政務次官。事實上,政務次官僅僅是個拎包的角色,但這個職務卻是成為部長和大臣的必經之途。“我非常榮幸能擔任這個職務,”勞埃德說,“誰將成為我的上司呢?”

“厄尼·貝文。”

勞埃德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竟然會這麽好。貝文是外交大臣,是和首相艾德禮走得最近的人。兩人的出身天差地別,卻是親密無間的好友。艾德禮出身於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個律師,本人是牛津畢業生,在一戰中當過軍官。貝文則是個女仆的私生子,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十一歲就開始幹活,建立了規模宏大的運輸個人工會。他們在體形上也完全兩樣:艾德禮瘦削沉靜,貝文又高又壯,還喜歡高聲大笑。外交大臣常把首相稱為“小克萊門”。盡管有這麽多不同點,他們卻是站在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

對勞埃德和幾百萬英國人民來說,貝文是他們心裏的大英雄。“我無法要求更多了,”勞埃德說,“但貝文不是已經有了個政務次官了嗎?”

“他需要兩個,”紀律委員說,“明天早晨九點到外交部開始上班吧。”

“謝謝你。”

勞埃德匆匆走過橡木裝飾的走廊,朝母親的辦公室走去。他讓黛西辯論後等在那裏。“媽媽!”他進門便大聲喊,“我被任命為厄尼·貝文的政務次官了!”

這時他發現辦公室裏除了勞埃德,還站著菲茨赫伯特伯爵。

菲茨用帶著驚異和厭惡的目光瞪著勞埃德。

盡管吃驚不小,但勞埃德還是注意到自己的生父穿了件剪裁精細的灰色西裝和一件雙排扣馬甲。

勞埃德看了一眼他的母親。艾瑟爾很平靜。她對菲茨和勞埃德的相見一點也不吃驚,這一定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伯爵顯然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艾瑟爾,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勞埃德瞪著這個給予他生命的人。即便在如此尷尬的局面下,菲茨也不卑不亢。盡管因索姆河戰役患上了瞼下垂,但他還是很英俊。那次戰役後,他就拐杖不離身了。雖然還有幾個月就六十歲了,但他衣著得體,皮鞋擦得鋥亮,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滿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亂。勞埃德也喜歡著裝整齊。他琢磨著,原來這個習慣是從伯爵那兒遺傳的。

艾瑟爾走過去,站在菲茨身旁。勞埃德很了解母親,知道她這樣做有什麽含義。想說服對方的時候,她經常會用這一招。可勞埃德不想看到母親對這個對她始亂終棄的男人如此熱情。

“聽到博伊的死訊,我非常難過,”她對菲茨說,“沒有什麽比我們的孩子更珍貴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