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見合歡花

前方是懸崖,身後是追兵,已經退無可退了。

曲長負勒住馬,馬蹄踩碎的幾塊山石崩落,掉進了山崖下面,不聞回響。

他轉身回望,山頂颯颯的秋風當中,齊征在無數皇城軍的護衛下,策馬向他疾馳而來。

遠遠的,那邊就有人高喝:“叛賊,你通風報信引來敵軍的陰謀已經敗露了,還不速速下馬認罪!”

“太子殿下一直在你身邊布置著眼線,早就把你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裏了!”

聽到這句話,曲長負不覺後悔。

太子自私多疑的毛病多年不改,皆因他一時偷懶,下功夫不夠,調教的太少。

人啊,欠了教訓,做的錯事就多,但他也只能再教導這最後一回了。

*

多年來,曲長負隱藏身份,喬裝易容,為太子齊徽出生入死,助他登基完成大業。

然而即便如此,對方依舊輕信他人挑撥,不但暗中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還把他當成內奸,以至於有了今日重兵追殺的局面。

——不過倒也無妨,左右也到了他該脫身的時候。

思量之間,追兵已到眼前。

太子齊徽在距離曲長負數步遠的位置下馬,冷冷說道:“有瑕,這麽多年,孤自問待你不薄,你卻尤不知足,竟裏通外敵!林子誠將此事告訴孤的時候,孤還不敢相信,但現在逃無可逃,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殿下,”山風太冷,曲長負不由掩袖輕咳幾聲,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您要取臣性命,何必數萬精兵。這般陣仗,令人惶恐。”

他身上一襲白衣在風中飛舞,衣袂飄飄如舉,日光流影倒映在身上,如同光陰浮動,姿儀若仙,風華難述。

即使在這樣窮途末路的狀況下,這人身上依舊有種致命的魅力。

齊徽移開目光,不再看他,淡漠道:“孤也不願如此。但你素來心性涼薄,行事毒辣,又怎配讓孤信任於你?”

這個人的才能他知道,性情他也知道,因此用了多年,卻也提防多年。

為君者該當如此,他只是失望,對方這樣鞠躬盡瘁,終究與那些滿腹圖謀算計之人沒有半點不同。

想到這裏,他微微偏頭示意,身後兵將同時彎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鋒對準了曲長負的方向。

“莫再掙紮了,看在過往情分,下馬就縛,孤可饒你不死,廢你經脈,囚入長華宮。”

他素來講究不留後患,但對待這個人,齊徽終究還是破例了一次。

既然對方不想當他的手下,那就以另外一種方式陪在他的身邊……也好。

“犯下如此大錯,竟只廢去武功,甚至可讓臣在宮裏終老,殿下真是寬厚仁德。”

曲長負果然下馬,悠然嘆道:“可惜,臣素來是個不識擡舉之人,所以殿下——再見了!”

齊徽一怔,卻見對方突然疾退兩步,隨即反身一躍,竟然跳入了身後的萬丈深淵!

他竟然決絕至此!

那個瞬間,本欲故作冷漠的心頭驟痛,齊徽想也不想地向前撲出,卻只抓住了曲長負的半幅衣袖,就被隨後趕來的侍衛拉開。

與此同時,身後馬蹄聲響,有人高聲大喊“放下弓箭”,從後面匆匆追至。

帶兵而來的人竟然是守在宮中的右相蘇玄,以及明明應該前往平叛的鎮威將軍謝九泉。

這一將一相脾氣不相投,素來相處的不太和睦,沒想到這次竟然聯袂而來,將士們驚詫之下,紛紛讓路停手。

謝九泉匆忙趕到齊徽跟前,疾聲道:“人呢?!”

他性情剛硬,手握重兵,剛剛得知此事便匆忙趕來,情急之下語氣冷厲,連禮數都顧不得了。

齊徽手裏握著曲長負的一片衣角,猶自恍惚,竟也未計較。

他心裏空茫茫的,漠然道:“畏罪自盡,從山崖上跳下去了。”

一語入耳,謝九泉只覺得五雷轟頂,他身體微晃,隨即一把揪住齊徽的領子,不顧侍衛阻攔,怒聲道:

“你可知道,他送給敵軍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目前叛亂已平,一切不過誤會!”

齊徽猛然擡頭:“你說什麽?!”

謝九泉嗓音嘶啞:“你冤枉他了!是你把他逼死的!”

整件事情竟然只是誤會一場!

如果說方才有怨恨,有痛苦,也有遺憾,那麽此時,所有復雜的情緒都化為加倍的痛悔,尖刀一樣刺入心間。

手中半幅衣袖猶存,人卻已不在。

齊徽滿面震驚,曲長負方才說的話,竟然一字未忘,清清楚楚地湧入腦海。

知道真相以後,原來他那慣常輕嘲涼薄的語氣,都是想解釋而不願出口的決絕。

對方明明一直在為自己出生入死,卻是自己疑他傷他,滿腹算計!

齊徽將衣袖按在臉上,幾難自持,痛悔之下,竟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謝九泉捏緊了拳頭又松開,不再理會太子傷勢,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