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上)

在夜襲失敗後,盜跖帶著四千人連夜撤到南邊十多裏以外,拉開了和追兵的距離。清點人數,發覺一共少了三四百人,其中兩百是混戰和追擊中被敵人殺傷的,其余則是夜路失散的。

他覺得走到這還不保險,又往西移動了十裏,這才停下,召集親信公議。

面對這種初戰不利的局面,盜跖的親信們分成了兩撥,一些悍不畏死的兇徒認為應該集合所有兵力,明日與趙無恤決戰。戰勝後再度南下,仍以攻下闞城為要務,一來是因為昨夜輸的有些憋屈,想要為死去的人復仇,二是只要擊敗了趙無恤,魯國短期內大概無兵也無膽來馳援了,他們便能破廟掘陵,無數珍寶任由瓜分。

另一派則認為,一旦與趙無恤決戰再度失利,而闞城又尚未攻克,可能會遭到前後夾擊,到時候恐怕就不只潰逃,而是會落個全軍覆滅的下場。

兩撥人爭論不已,眼看夜色將盡,盜跖也聽不下去,開始起身拍板。

“眾人的仇自然要報,但不是今時今日,這仗是沒法打了,吾等必須早些撤離才行。”盜跖對幾名親信如此說道。

他盜跖縱橫大野澤近十年,從一無所有的輕俠成了手下戶數過萬,徒卒九千的大盜,自然是有一套本事的。

以往外出劫掠也好,與各地邑兵交戰也好,凡是作戰,盜跖都會遵循“擊其微靜,避其強靜;擊其疲勞,避其閑窕;擊其大懼,避其小懼”的辦法,這些都是自古以來治軍作戰的基本規矩。

但這次的對手和以往不禁打的邑卒有所不同,是需要規避的那一類強軍。

“兵法雲,所謂強軍,就是駐軍時嚴整戰備,行軍時行列整齊,作戰時進止有節,這些趙無恤的軍隊都能做到,即便集結闞城的偏師,我也沒有把握正面與之對敵。”

盜跖之徒裏有幾人很是不甘:“將軍,忙活了一月,邾婁全軍覆滅,吾等的部曲也有不少損失,眼看闞城將陷,就這麽放棄實在是可惜!”

“二三子且聽我一言!”

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定定地等著盜跖發話。

盜跖沉穩地說道:“天下百業,任何行當都有自己的規矩和準則,那便是‘道’。盜亦有道乎?自然是有的,憑空推測屋裏儲藏著什麽財物,這就是盜的聖明;率先進到屋裏作戰,這就是盜的勇敢;事後分配公平,這就是盜的仁愛……吾等此次劫掠鄆城,破中都外郭,攻闞城以至於全魯震驚,已經足以揚名天下。而我在作戰時也身居前拒,財物均分,從來沒有人抱怨過不公。”

“但做到這兩點還不夠,還要能觀察時勢,權衡利弊,判斷可否采取行動,這就是盜的智慧。如今的情況便是這樣,雖然與趙無恤決戰勝負在五五之分,但無論輸贏,損失必然慘重,今日在坐的可能會折損過半。吾等為盜者不過是見利求財而已,此處不可盜,換一處即可,若是強行為之,那就是不智了!”

一席話後,盜跖之徒被他說服了,全部同意暫時撤離。

“趙無恤這一年來戰功赫赫,絕對不可小覷。此次我軍撤圍西退,需得萬分謹慎才行。彼輩昨夜小勝,士氣一定高漲,因為夜間不熟悉路況,所以沒有全軍追擊,只是派人銜於尾後窺探。可一旦天色放亮,他必然會一改這幾日的持重,轉而舍棄輜重突然追擊,希望將吾等擊潰!”

群盜大驚失色:“那該如何是好?”

“我自有辦法,吾等動作必須要快,這邊的四千人先行撤離,到南湖邊上渡河、設防。我去接應還在闞城下的兩千人,依次繞城西去匯合,為確保無失,這次撤軍,我親為二三子斷後!”

眾人紛紛阻止道:“怎能讓將軍犯險?”

盜跖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道:“發起此次大掠的是我,判斷失誤的是我,決定拋棄金玉錢帛、美金重器撤離的也是我。既然如此,我自然應當斷後。就好比以往劫掠結束,我最後一個退出屋子,這就是盜的義氣!”

群盜大受感動,心裏又一次生出了效死之意,盜跖頗能聚集人心,靠的就是一個義字!

“加上我方才說過的,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不具備這五種能力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這,便是盜亦有道了!”

盜跖雖然為盜,卻也自命不凡,認為自己要做的是能與諸侯分庭抗禮的大盜!

……

趙無恤下令枕戈待旦的武卒集合,一刻鐘後,冉求、田賁、虞喜、穆夏諸軍吏在無恤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集結。等到天色漸漸能看清時,兩千余步騎整整齊齊地列陣營門口,連那些征召的雜兵徒卒也不例外,他們畢竟有過幾次被征召的經歷。

昨夜不追是怕遇到埋伏,今晨卻沒這顧慮,在接到輕騎士追蹤的回報後,趙無恤判斷,盜跖主力開始西撤,現如今若是火速抵達闞城下,或許還能堵到他留下圍城的偏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