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美哉室!其誰有此乎?

日落時分,高墻上的雲朵已經披上紅霞,齊侯夫人燕姬借口散心來到路寢之台下的園圃處,她避開了寺人和宮女的目光,只帶著幾名親信守著外面的道路,獨自一人進入園圃之內。

裏面空無一人,在齊侯不大宴賓客的日子裏,此處安詳而寧靜。厚重的圍墻阻隔了臨淄車馬喧騰,只能聽見蟲鳴鳥叫,聽見葉子在風中瑟瑟作響,總之,這是一個密謀詳談的好地方。

燕姬已經幾天沒合眼了,昨日休息了一會,精神才稍微好一點,她走在園圃內,焦慮地四下觀望,卻沒找到約自己來此的人身在何處。

是不是來得太遲了?還是說那張暗地塞給她的帛書只是一個玩笑,甚至是個陷害她的陰謀!永遠不要小瞧宮室裏的鬥爭。

她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丈夫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隨時可能死去,這往後的日子,她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身後有聲音響起。

“臣見過夫人。”

燕姬旋身,一名男子從樹蔭裏走出,他穿著不顯眼的皂色衣裳,但透過夕陽,她一眼便認出他來。

“陳卿……”見到陳乞露面,燕姬和鮑牧一樣大吃一驚,只不過她驚訝之後是喜悅。

三十年前,她嫁到齊國來的第一站就是高唐,在那裏,忐忑不安的燕國少女受到了陳氏一族禮遇。作為齊燕貿易交通的主導者,陳氏與燕國公室交情匪淺,愛屋及烏,對燕姬也比其他齊國卿大夫多了一層尊敬討好。無論在燕姬受寵還是喪子失寵時,陳氏每年逢冬至、臘祭都會獻上價值不菲的禮物,所以燕姬也一直將陳乞當成外援。

正值齊侯病重將死之際,她一個外國老婦無依無靠,看到陳乞出現在臨淄,就仿佛有了倚靠一般。

寒暄過後,陳乞單刀直入地問道:“夫人,君上已經改變立公子荼的決定,決定立公子壽為君,你可知此事?”

“高執政已將此事告知於我……”

“立公子荼為君本是君上初衷,可高張為了一己之私,收受公子壽賄賂,欲扶持他做國君。”

“這是國政,與我有何幹系?”燕姬疑惑地看了陳乞一眼,對於燕姬而言,反正兩個公子都不是他的兒子,誰做新君都無所謂,對她待遇好一些就行了。

“關系匪淺,夫人需知,公子壽為新君,亦或是公子荼為新君,夫人的地位將完全不同。公子壽之母家乃齊國大夫,在臨淄附近極有名望,公子壽年紀又大,必然尊其母而黜夫人,到時候這碩大齊宮,恐怕再無夫人一席之地。”

燕姬慌了:“這該如何是好?”

陳乞一笑:“若公子荼為君,則情況將完全不同。公子荼之母地位卑賤,豈能做國君之母?公子荼年紀尚小,需要德才皆備的母親教誨,諸大夫一定會將他交給夫人撫養,如此一來,夫人的地位便不可動搖了。”

燕姬覺得此言有理,可又面露難色:“但君上已發詔令,要立公子壽為太子,他已被高執政接入宮內,守在國君身邊……”

“這是高張的陰謀!是他蒙蔽國君得到的偽詔!”陳乞的話將燕姬嚇得不行,這,這怎麽可能呢?

“國內諸大夫對高張所為極為不滿,尤其是鮑氏與陳氏,吾等欲共舉大事,驅逐高氏,恢復公子荼的地位,然後便讓他認夫人為嫡母,掌內宮之事。”

燕姬聽罷,怦然心動了,她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齊侯死後,自己遭到新君苛刻待遇。若外有陳、鮑,內有認她做母親的新君,自己的地位可以無憂了。

可事情沒那麽簡單,陳乞進一步道:“但此事需要夫人相助!”

燕姬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卷入一個陰謀,卷入陳鮑與國高的鬥爭中,她嘆了口氣:“我一個老婦,能做什麽?”

陳乞上前一步道,毒蛇的信子再度時隱時現:“不需要做太多,夫人只用照顧好國君,支開高張的人,若君上有不測,犁司馬必會第一時間封鎖消息,還望夫人能先通知臣,同時為吾等忠君之臣打開宮室大門,僅此而已……”

……

床榻側,剛回來不久的燕姬搖著驅趕熱氣的蒲扇,想讓齊侯杵臼舒服一些。

公子壽也在旁侍候,他很緊張,在眾兄弟裏,他年紀只比陽生小,卻一直老實本分,對君位不太敢去想。誰料昨日,這好處卻突然砸到了他頭上,被高張用馬車接進宮時他頓時欣喜若狂,卻只能努力表現得悲傷。

他的拘謹使得精力都集中在昏睡的齊侯身上,對燕姬沒超過三句交談,他母親與燕姬沒交情,甚至還有些過節,這讓燕姬下定了倒向陳氏的決心。

兩人各懷心思,而此時此刻,杵臼正陷入昏睡,呼吸平緩,看上去很平靜,和先前暴怒時甩手抽燕姬巴掌的暴君判如兩人。他正穿行於生與死的界限間,彌留之際的人總是會做各種奇奇怪怪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