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成大事者

“臣聽聞,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其中道理如一。如今臣侍奉大王,初時未能消除夫椒之戰未萌之禍根,又未能挽回會稽之辱這般已傾瀉成災之禍患。雖然如此,臣依舊想輔佐大王復仇雪恥,故而才未一死了之。”

“一十五年來,臣等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松懈,幸賴宗廟之神靈、大王之威德,這才轉敗為勝,破吳國,殺夫差,成商湯、周武勝夏桀、商紂之事業。如此大王之心願已了,敵國滅亡,戈矛收於府庫,兵卒歸於田畝,甲胄生虱,與民休息,蠡之陰謀詭計再無用武之地,已是無用之人,更不敢收受封地城邑,請讓臣從此告辭。願大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讓臣做介子推,而大王不必做晉文公……”

“臣範蠡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合上帛書,勾踐不言不語,面色陰沉,看不出來在想些什麽。

文種在旁邊,小心地觀察勾踐的神色。要知道,方才聽聞範蠡不辭而別時,勾踐已然是起了殺心,這才問範蠡可不可追。文種連忙說範蠡已經走遠,而且去意已決,更不會投靠敵國,懇求大王不要去追,勾踐這才收起了殺念,打開了範蠡的信件……

看完後,如同翻雲覆雨,勾踐的表情從陰沉自然而然地變為痛惜,他悲憤地說道:“少伯疑我,少伯疑我啊……他這是在嫌棄寡人給他的封地少了麽?”

文種連忙解釋:“大王,這……少伯絕非此意。”

勾踐竟然一把將頭頂的冠冕解下,遞給文種,語氣倉促地說道:“子禽大夫,方才寡人問你少伯到了何處,是想要親自去將他追回來,當著天地鬼神的面發誓,立刻就將整個吳國都封給他,讓他做吳地的國君,為寡人屏蔽北方,共治江東!”

“大王不可!而且少伯的確是走遠了,而且去意已決,不會再回來。”文種已聽傻了,不知如何應對。

聽說範蠡是真走了,勾踐再度捶胸頓足,泣下沾衣,拉著文種的手說道:“子禽,你與少伯,乃是越國的兩根頂梁柱啊,少伯為我畫策十五年,國內的官吏都能聽從他的計謀,百姓們也覺得他是一位好答復,至於寡人……無論在吳在越,寡人都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於少伯,任他實施計謀啊,如今少伯竟不辭而別,這是上天在拋棄寡人,損傷越國啊!”

勾踐哭完後,立刻下達了幾個命令,其一,將範蠡的封邑轉贈給他在越國的妻子兒女,讓他的子嗣繼承爵位,同時告誡整個越國:蠡之子,如寡人之子,敢輕視者殺無赦!然後越王又叫讓工巧匠仿照範蠡的模樣,鑄造了一個銅像,說要放在會稽王宮的大殿上,這樣就像是範蠡還在似的。

“如此,寡人也能假裝自己還能時刻與少伯大夫商量國事,受他指點……”做完這些事後,勾踐看上去舒服多了,但依然停不下他的長籲短嘆。

文種倒是深受感動,心裏暗道:“少伯啊少伯,我就說大王不是那樣的人,你這次是不是自作聰明了?”

就在文種快要被勾踐的態度感動時,越王突然又擡起頭,嚴肅地質問道:“子禽大夫,你莫不是也要走罷?”

越王手上的力道很重,眼中如鷹梟一般的目光打量著文種,仿佛他是一只狡兔死絕後,可待烹煮的走狗。

“臣……臣不走,臣還要繼續為大王盡忠,整頓吳地,梳理瑣事。”

文種心中大恐,頓時結巴了起來,面前這位長頸鳥喙,鷹視狼步,喜怒不定的君王,最讓人畏懼。他也恍然明白了方才的一切,怕都是勾踐做給周圍的群臣、將吏,乃至於吳越百姓看的。

“善,大善!越國沒了少伯已經是極大損失,若是再沒了大夫你,真不知道哪天就亡了。”

勾踐看上去很是開心,範蠡這一走,他滅吳國後常常憂思的情緒似乎一掃而空,他拍著文種的肩膀道:“那從今以後,寡人就將身家性命和越國的社稷都交給諸位大夫了……”

文種戰戰兢兢地應諾而歸,回來以後,範蠡臨走前的告誡,和勾踐今日的作態久久在他眼前耳中重現,翻來覆去後,文種流了一身汗,他連忙起床掌燈,打開範蠡裹在信中交給他的帛書又看了一遍:

“子禽若想善始善終,也不必隨我隱匿江湖,只需將大王所賜封地盡數推辭即可,至於理由,子禽聰慧,自然不必弟明言……”

“少伯,你這是在用你的流亡,換取吾等的存活,乃至於越國的延續啊……”

恍然間,文種明白了範蠡更深層次的苦心。

……

文種思索再三,次日朝會,便首先將勾踐封給他的那幾個城邑一一推脫,理由便是公認破吳第一功臣的範蠡都推辭了,臣尺寸之功,無顏索要封土,畢竟歸根結底,還是祖宗有靈,大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