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識相的人

西斜的殘陽如血,中牟城已經是殘破不堪。夯土的城墻破損了好幾個大洞,現在都是用一堆碎磚爛瓦堵住。說不定下次進攻的時候,又會被敵人給刨開。城墻上到處都是殘破的屍體,城下的屍體更多。碎磚瓦和屍體混成的屍堆足足有多半個城墻高,有些身手高墻之輩,已經可以不借助雲梯踩著屍堆就能竄上來。

自從魏武卒加入了爭奪戰之後,仗就越發的難打了。經常有人半夜爬上來襲城,好幾次差一點兒成功。都是恒齒帶著人,不顧傷亡的將這些人壓下去。

一名士卒飛起一腳,將一條胳膊踢下了城墻。胳膊已經發黑發臭,雖然鼻子已經聞不見腐臭味兒。但那發黑的胳膊,仍舊刺激已經很堅強的神經。尤其是那上面爬著的那些白花花的蛆蟲,自從天氣慢慢變得暖和起來。這東西的數量就好像核裂變似的增加,攻城的時候。無數只蒼蠅會被驚起,數量多得好像騰起了一股黑煙。

死人的肚子會漲得老大,好像懷胎九個月的孕婦。當肚子裏的盛不下辣麽多氣體的時候,隨著一聲巨響撐得透明的肚皮就會炸開。無數只蒼蠅被驚得飛起來,死人身上的臭水濺得到處都是。有個倒黴的士卒正在吃飯團,“嘭”的一聲響,肩膀上居然多了一掛綠色的腸子。

援軍來過,那是半個多月以前的時候。大概來了七八千人的樣子,據說他們出發時足足有三萬人。糧草輜重送來不少,用恒齒的話來說。路上死去的人值了!

小七啃著飯團子,揣懷裏太久了已經有些發餿。不過好歹有得吃就吃,據說城裏已經沒有多少糧草了,如果再有一個月沒有援軍也沒有補給,那時候只能吃人了。小七不考慮那麽多,能活過今天就行。城墻上的人命都是論時辰算的,小七是這裏活得最長的人。隔一天一個輪值,小七已經成功熬過了七個輪值。也就是說,他已經在城墻上待了七個白天,居然還全須全影坐著吃東西。實在是個異數,恐怕全軍像他這麽好運氣的家夥也不足百人。

蘿蔔條在嘴裏嚼得“咯吱”“咯吱”的,這幾個月來他吃的就是這玩意。剛開始圍城的時候,每一將的人都是五天一個輪值。後來是三天,後來是一天。援軍來的時候,曾經短暫的施行過兩天。可沒兩天,就改了過來。小七是沒趕上好時候,聽同鄉的黑狗說他多休息了三天,羨慕得小七不要不要的。可沒等他羨慕太久,黑狗的身子就被擡進了化人場。

城裏不能存放死人,那樣會起瘟疫。化人場就成了陣亡者的最終歸宿,以前還說骨灰會被送回家鄉。可實際上,骨灰都被拋進了一座深坑。現在深坑也被填滿了,燒人的家夥們又在挖。燒人那差事開始誰都不願意做,現在卻是最搶手的活計。不用上城墻苦戰,晚上能睡個安穩覺的活計,誰不願意幹。

“我叫順子,原先在化人場幹活兒。”新來的家夥很喜歡說話,估計是在化人場憋瘋了。那裏的人基本上都不說話!

“嗯!”小七不打算跟這個叫做順子的太熟,如果順子不說他甚至不願意知道他的名字。認識一個死一個,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這一將補進來多少新人。

所謂的新人其實都不怎麽新,好多都是比泥鰍還滑的老油條。不管是弩箭還是長戟,那玩的叫一個溜。肯定是別的將被打的不能單獨守城,才被迫打散分到別的將裏面。這種老兵是將主最喜歡要的,真打起仗來一個能頂十個新兵。能在惡戰中存活下來的家夥,都不是什麽善類。

見到小七不怎麽願意搭理自己,順子從懷裏掏出來一個鐵盒子。賊眉鼠眼的左右看了看,才用斧頭劈開。小七打死也不會告訴順子,這柄斧頭早晨剛剛劈開過一名韓軍的腦袋。

“咦!”看著順子遞過來的那半塊粉紅色的東西,小七的胃一抽。不過他很快明白記起來,這玩意是罐頭。非常寶貴,聽說只有將主兩三天才給一盒。上次的援軍帶來了好幾牛車,黑狗還說他被抓了差搬東西來著。

半塊罐頭盒往手裏一扣,那一坨粉色的肉就到了嘴裏。跟城下剛死的人肉差不了多少,可對很久都沒見過肉的小七來說還是具有致命的誘惑。如果今天掛了,這很可能是自己吃掉的最後一塊肉。

三口兩口就吃下了純肉丸子,連帶手裏飯團上的最後一個米粒也吞了下去。這東西的感覺真好啊,這是放了多少鹽啊。這輩子就沒這麽奢侈的吃過鹽,小七覺得此時的自己就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人。

“化人場是個好地方,怎麽就被派這地方來了。一會兒跟著我,哪個箭垛後面有人冒頭,你就用長戟捅。用斧子劈也行,就好像你剛剛劈罐頭那樣。”小七知道,新兵給老兵吃的,一般都是討好老兵,還在新的地方盡快站住腳。既然吃了人家的東西,就不好意思不照顧一下。先前來的家夥都是蠢蛋,連最基本的做人都不懂,活該死了都會被扔進城下的屍體堆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