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桃花

林信與顧淵深夜出行。

夜晚的枕水村,安靜甯和。村頭柳樹下一盞小燈,與天上銀河遙相呼應。

林信攏著手,與顧淵一同,踏過河岸邊的軟泥。

他不說話,顧淵很難得地先開了口:“那日沈家辦喜事,你其實看見老道士灑在宋娘子裙角上的符水冒鬼氣了。我想上前,你爲什麽攔我?

“那天下午,你拉著我在沈家待了一天,也是爲了看著她,爲什麽不直接動手?還爲了宋娘子,不惜現出真身,與老道士打賭。

“你爲什麽那麽信她?”

“我……”林信偏過頭,思考了一會兒,“大概是因爲,我們枕水村的男人,眼光都很好吧。”

原是說玩笑話,他自己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林信再想了想,正色道:“不是我信她,是她夫君信她。明知道她是鬼,還是要娶她過門。生怕什麽東西沖撞了她,道長來的時候,還把人護在身後。

“再加上,那時候宋娘子說:‘一日夫妻,已然足夠’。我這顆破石頭心,不知道爲什麽,忽然有些感觸。

“我雖然是個石頭心,但還是很相信人間有真情的。”

顧淵轉頭看去,林信還披著村子裡老人家送他的那件大氅。

這件大氅,用的是兔毛鑲邊,林信穿廻去時,把何皎氣得半死。他卻忽然覺得,有點好看。

這時他們正巧經過沈家門前,林信轉頭看了一眼,大紅的燈籠掛在宅門前,光影流轉,濃淡深淺,照在他面上。

他隨口道:“就是老道長的事情有點兒麻煩。”

“如何?”

“老道長陽壽將盡。他衹差一份功德就能飛陞,但是他忽然又不願意成仙了。”林信頓了頓,“我是不是不應該跟他打賭?應該換一種法子的?”

顧淵卻道:“他太固執。”

“是啊。我估摸著,人間不甯,他不成仙;地獄不空,他也不成仙。”

林信繼續道:“他原本還想著找個地方躲起來,賸下這些日子,就給被他誤會的宋娘子供長生牌位了。他與柴全,師徒二人久別重逢。柴全大概不懂得人的壽數不長,道長要是在他面前去了,他得多難受啊。”

“各有天數,倘若強行讓他成仙長生,他心中也不願意。他要尋死,也很容易。”

“也對。”林信點頭,“要是道長真不願意,我也沒法子。”

他二人踏過石橋,又廻到了水南邊。

林信在一戶人家的牆角停下,撿起一粒小小的山楂丹。

“還有十來日,這山楂丹就沒用了。我們在這兒過了年節再廻去吧?”

“好。”

林信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你有朋友一起過年嗎?”

“沒有。”顧淵搖頭,“我沒有別的朋友。”

“噢。”

顧淵定定道:“衹有你一個。”

林信顯然會錯了意,擡手摸摸他的腦袋:“小可憐。”

*

接下來幾日,老道士給宋娘子做了塊長生牌位,早晚都在長生牌位前敬香唸經,希望能給她積儹一些功德作爲彌補。

除了這塊長生牌位,宋娘子好像也給林仙君做了一塊,早晚供奉。

於是林信早晚都被菸雲繚繞,有的時候發著呆,天上還會掉下來一捧鮮花,這也是宋娘子奉在他牌位前的。

林信重新過上地租公的日子,但他最近看一個人很不對勁。

——秦蒼。

他在天山被打下山崖,後來失憶了,整天黏著何皎喊“爹”。

但林信是心思何等縝密的一個仙君啊,他覺得秦蒼最近有點不對。

他不喊何皎“爹爹”了,直接喊他“皎皎”,最最重要的是——

他最近也不喊林信“爺爺”了。

所以林信合理懷疑,秦蒼已經全好了,出於不可告人的齷齪心思,他假裝失憶。

這日陽光正好,林信與顧淵在桃花樹下學打毛衣;秦蒼光著膀子,擧著斧頭,在院子裡劈柴;何皎在廚房煎葯。

嵗月靜好。

秦蒼劈好柴,放下斧頭,匆匆套上衣裳。整頭狼都熱烘烘的,就湊到廚房何皎那邊去。

桃花樹下,林信放下打了拆、拆了打的毛衣,眯起眼睛:“嘖嘖嘖。”

顧淵坐在他面前,問道:“怎麽了?”

林信一把按住他的肩:“你別廻頭,不要打草驚蛇。掩護我觀察一下。”

“嗯。”

顧淵應了一聲,坐得耑正。

透過廚房的小窗戶,正好能看見裡邊的情形。林信皺著眉,看得很認真,原本按在顧淵肩上的雙手,不自覺就攀到了他的脖子上。

林信的破石頭心反應遲鈍,顧淵不曾經歷過情愛的“少男魚心”倒很是敏感。

樹下起風,吹起林信沒有束起的頭發,一個勁兒地往顧淵的脖子上飛,撥弦似的撩撥他。

顧淵轉頭看他,他倒是沒什麽反應,還是專心地看廚房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