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牡丹台上(一)(第2/3頁)

“試試看能不能把洋人的勢頭打下去!皇上,臣妾前些日子做了個噩夢,夢見這錦繡之地,萬園之園,洋人們進來燒殺搶掠,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杏貞站了起來,擡頭看九州清晏,“這九州清晏、天地一家春,化為灰燼,字畫、瓷器、青銅玉器被英法聯軍一掃而空,圓明園管園大臣悔恨之際,投湖自殺,幾個月之後,法國的一個詩人悲傷於圓明園被燒,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皇帝的眼睛逐漸暗淡了下來,杏貞繼續自顧自地說道:“請您用大理石、漢白玉、青銅和瓷器建造一個夢,用雪松做屋架、披上綢緞、綴滿寶石,這兒蓋神殿,那兒建後宮,放上神像,飾以琉璃,飾以黃金,飾以脂粉。請詩人出身的建築師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個夢,添上一座座花園,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噴泉,請您想象一個人類幻想中的仙境,其外貌是宮殿,是神廟。然後這樣的天堂毀於北京無主!”杏貞激動了起來,“臣妾不甘心!是的,臣妾不甘心,就算臣妾是一介女流,也想再試試看!再試試看能不能把夷人打退!”杏貞又跪下來,大聲說道,“臣妾請旨留守京師!”

皇帝許久不說話,“朕禦極十年,戰事頻繁,南憂北患,無一日有安寧的時候,以往常常無奈地想‘我大清尚有人焉?’,自從得了皇後你之後,朕不僅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心情也是愉悅了許多,你先起來。”皇帝站了起來,扶起了皇後,神色復雜地打量著倔強的杏貞,長嘆一聲,“素來知道皇後你是性子要強的,沒想到你的心氣這麽大。”

“皇上這是準了?”杏貞驚喜道。

鹹豐不置可否,“你隨朕來。”自己率先走出了天地一家春,在殿門口預備著的楊慶喜連忙上前,皇帝示意不用跟上,自己卻是有了些酒意,搖搖擺擺了起來,杏貞連忙上前扶住,“還是要轎輦吧。”

皇帝搖頭,“就在左近,叫伺候的人別跟過來,慶喜,你打燈籠。”打燈的楊慶喜引領在前,皇帝惆悵地走在中間,最後的杏貞滿腔心事,三個人默默無語,趁著月色朝東而去。

走了一射之路,繞過一座小山,跨了一個小木橋,太湖石堆積的岸邊,湖水微微拍動,發出清脆的聲音,皇帝就著楊慶喜的手,指了指草木月夜掩映下的一座金碧輝煌的建築,“咱們去哪裏坐一會。”

夜已經深了,地上的草木沾滿了露水,杏貞給皇帝肩上的披風掖了掖領子,“夜深了,皇上,有事咱們還是回天地一家春說吧?”皇帝咳嗽了一聲,搖了搖頭,“不礙事的,走,慶喜,到裏頭去。”

三個人穿過種在地上的植物,踩著漢白玉石鋪就的道路,走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建築,走近了杏貞才發現,殿上的匾額寫著“紀恩堂”三個字,殿以楠木為材,上覆金碧二色琉璃瓦,煥若金碧。

皇帝也不進殿,坐在了紀恩堂的圍欄上,借著月色看著殿前的植物,杏貞站在皇帝身邊,皇帝也不說話,過了片刻,“慶喜把燈籠滅了。”

楊慶喜應聲把宮燈吹滅,月光如同流水般傾瀉到皇帝的臉上和身上,皇帝的眼下出現了兩團巨大的陰影,少了燈光的幹涉,杏貞也終於清楚看到紀恩堂前頭種的幾百本植物原來是牡丹花,這時節牡丹沒有開放,只是甚是茂盛的青葉上滴著晶瑩的露珠,皇帝打量了一會那些牡丹,又擡頭看了隔水相望的保合太和殿,這裏看去能看到一個檐角,“皇後。”皇帝幽幽開口,“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臣妾知道,這是鏤月開雲。”杏貞答道,“園中牡丹以此處最佳。”

“恩,不僅僅這裏牡丹最佳。”皇帝擡頭看“紀恩堂”的牌匾,“這紀恩堂是乾隆爺的禦筆,話說起來,乾隆爺賓天不過才一個甲子而已。”皇帝有些恍惚,“猶憶垂髫日,承恩此最初,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六十九歲的聖祖皇帝、四十五歲的世宗皇帝和十二歲的高宗皇帝,在這裏相會,是為牡丹會,立我國朝百多年太平盛世之基業,康雍乾三朝,富有四海,威震天下,北拒羅刹,西剿準格爾,南震緬甸,東撫藩籬。”皇帝的聲音高亢了起來,“三帝之會,祥瑞之地,皇後。”皇帝叫了一聲杏貞,眼睛通紅看著自己這個敬重喜愛的女子。

“你說,為何朕從未在此飲宴過!”

杏貞默然無語,皇帝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朕覺得有愧列祖列宗!不止是朕,自從仁宗皇帝之後,先帝爺亦是少來此地,國勢危難,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著列祖列宗的豐功偉業,再想想自己手裏丟的地,賠的款,朕,朕怎麽敢來此地!怎麽敢來此地宴飲!”皇帝的聲音抖動了起來,尖銳無比,驚起了幾只宿在紀恩堂後頭松柏上的夜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