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同文館事(一)(第2/4頁)

倭仁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勤政殿回響起,六部九卿驚訝地看著倭仁,有些不以為然,有些暗暗微笑點頭,軍機處的李棠階側過頭憂心忡忡地望著倭仁,文祥毫不在乎,只是安靜跪著,寶鋆鼻孔出氣,怒氣沖沖地瞪著倭仁,曹毓英看了看倭仁,又悄悄擡起頭瞧了瞧屏風,陳孚恩半閉著眼睛,也不看人,也不說話,只是微微嗤然。眾人神色各異,只有倭仁的聲音繼續響起,“科舉出身的人都是國家培養的有用人才,若使他們變而從夷,正氣為之不伸,邪氣因而更盛,數年以後,就要把中國人都驅趕到夷人那邊去了。議政王亂我制度,以夷變夏,其心可誅!”

恭親王也不說話,看了一眼文祥,文祥擡起頭,凜然發聲:“母後皇太後,倭仁此話大謬!正因科甲正途人員存心正大,不會被洋人誘入歧途,才讓他們學習。倭仁所進之言,雖然陳義甚高,持論甚正,其實不過是空言!而空言不能雪恥,只會誤國。如欲救國,就要正視現實,了解外國,向外國學習。所謂師夷長技以制夷,若不盡快地把洋人的科學軍事技術學了來,再過二十年,洋人要是再用軍艦火槍打來,那也是沒指望!難不成每次都讓太後、君上禦駕親征不成?”文祥瞥了倭仁一眼,“大學士既然以此舉為窒礙,自必別有良圖,如果實有妙策,可以制服外國而不為外國所制,臣等自當追隨在該大學士之後,悉心商辦,用示和衷共濟。如別無良策,僅以忠信為甲胄,禮義為幹櫓等詞,謂可折沖樽俎,足以制敵之命?哼,臣等實未敢信。”

倭仁毫不示弱,“大致謂忠信禮義之空言,不能收到制勝自強之實效,奴才以為不然。欲求制勝,必求之忠信之人;欲求自強,必謀之禮義之士。今以誦習詩書者而奉夷人為師,其志行已可概見,且不說其所學必不能精,即使能精,又安望其存心正大,盡力報國?恐怕不為夷人所用的很少。而且夷人機心最重,狡詐多端,今欲學習其秘術以制其死命,他們縱然表面上指授,安知不另有詭謀?奴才所慮墮其術中者,實非過計。”

文祥又是反唇相譏,清流也是人數眾多,加上倭仁的學問及為人在當時聲望很高,譬如他待人接物,絕沒有因為自己是帝師而倨傲不敬。老夫子和人交往時,和藹可親,雖然身材短小,但慈祥之氣溢於眉宇;和別人說話,也是言無不盡,唯恐別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倭仁送客,恪守古道,每次必送至門外,一直要等別人登車後才返回。由此,倭仁在士人們中間的名聲極佳,也有些人夠得上分量的出來幫拳。禮科給事中楊廷熙跳了出來,指責:“軍機大臣不顧天象示警,使得人心浮動!”曹毓英反駁,“天象之言,虛無縹緲,豈能與同文館之事聯系起來!”“若不是人心不安,這同文館,怎麽只有那麽幾個人報名入學!”一時間勤政殿鬧成了一鍋粥。

慈禧太後剛開始還看群臣吵架頗為有趣,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殿內還是亂糟糟的,太後覺得沒意思了,坐在屏風前的同治皇帝原本也是興致勃勃得看著好戲,過了這麽一會,也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哈氣,太後皺眉,看了一眼楊慶喜,楊慶喜連忙喝道,“肅靜!”

原本在指手畫腳唾沫橫飛的大臣們連忙靜了下來,依舊是垂著袖子,只有恭親王站著,恭親王見到大家都不說話,朝著寶座上的皇帝和屏風之後的太後微微鞠躬,“太後,皇上,奴才有話講。”

“議政王請說。”太後說道。

“倭仁既然說:天下之大,不患無才,不如請太後命他保薦幾名精通天文、算學的中國教師,另開一館,進行教學,以觀其成。”恭親王施施然地說道,“如此也好中外對比著看,若是中國之師厲害,這洋務的事兒,自然也不用辦了!”

恭親王的目的在於對倭仁等一幹清流發起反擊,使其知難而退,不要作梗,同時也有故意戲弄,使其難堪之意,近乎惡作劇。太後了然,微笑道:“依議,軍機處擬旨,命倭仁督飭辦理。”

“嗻!”文祥響亮地應了下來,忍不住微笑,恭親王出的好主意,太後接的也妙,忍不住又山呼:“太後明見萬裏!”

倭仁大駭,一幹清流也接近失聲,翁同龢雖然沒出生,可也神色大變,連忙看著倭仁,倭仁臉上沁出了汗水,也不敢擦,連忙叩首稟告道:“太後明鑒,奴才所說的天下之大,不患無才,不過是以理度之,並不是實指其人,請不必另行設館,由奴才督飭辦理。奴才並無精於天文、算學之人,也不敢妄保。”

恭親王轉過半個身子,瞥了倭仁一眼,“倭仁師傅太謙虛了,同文館的事情不順遂,皆因沒有得力大員來辦,這事兒,軍機處和總理衙門和本王都要請罪。皇上的師傅倭仁,聲望至隆,讀書人所推崇備至,如果能出面來督辦同文館,必然報考之人雲集,人才唾手可得。倭仁師傅不是剛剛說過了嗎?‘天下之大,不患無才,如以天文算學必須講習,博采旁求,必有精其術,何必夷人?何必師事夷人?’請太後下旨讓倭仁督辦同文館之事。若是國內有人精通了這些學識,何須要請洋人來當差,不是太浪費銀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