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情軍魂王忠嗣(第2/2頁)

王忠嗣認為自己解釋得很清楚,從戰略價值、經濟價值、軍事價值都解釋得很清楚:這是一場賠本的仗,也是一場送死的仗,不能打!

誰知煞費苦心解釋半天,卻換來了唐玄宗怒氣沖沖的回答:必須打,馬上打。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你不打,我換人。

王忠嗣傻了。

他確實傻,他忘記了自己不是生活在亂世而是生活在盛世,生活在盛世就要給盛世添磚加瓦,盛唐的赫赫偉業不但需要亮閃閃的GDP成就來拉大旗,更需要血淋淋的邊功來扯虎皮。所以萬把條炮灰,巨大的戰爭物資消耗,你王忠嗣看著金貴,在皇上眼裏眼皮都不眨一下。

石堡,於軍人眼裏是戰略要地,在皇上眼裏,不過是個盛世宣傳的噱頭,說不好聽叫面子工程。可這面子工程不是堆沙子造房子這麽簡單,是要拿人命換的。

這道理王忠嗣不懂,但有很多人懂,於是就有懂這個道理的好心人提點王忠嗣:皇上要面子就給面子吧,要做虎皮就給他做吧,你是主帥,送死也不用你親自去,小小的石堡城,拼上炮灰也就拿下來了。到時候加官晉爵榮華富貴金票大大的有。你要是不打,皇上可就要打你了!

百般提點,王忠嗣懂了,但懂歸懂,覺悟歸覺悟,面對愛將李光弼等人的擔心,王忠嗣微微一笑,說出了那句擲地有聲的豪言: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哉!

皇帝眼裏的炮灰,是王忠嗣心中的生命,生死與共的袍澤弟兄,拿他們的血換我的官位,換粉飾太平的面子工程,我,做不到!石堡城!我不打!

不幸被那些好心人言中,你不打,皇上要打你了。

因為在石堡城問題上的死頂,王忠嗣觸怒了唐玄宗,而政敵李林甫又從中作祟,誣陷王忠嗣卷入了最敏感的“立儲風波”裏。天寶七年(公元748年)被押送京城解除兵權,唐玄宗本想把他一刀砍了,卻耐不住哥舒翰等軍官們的流淚哀求,終於免去死罪,貶為漢東郡(湖北隨陽)太守,次年病逝。一代沙場名將,落得如此郁郁而終,說是奸臣陷害皇帝昏庸,卻都是石堡城這個面子工程惹的禍。

可這個面子工程惹的禍還沒有完。天寶八年,在經過周密準備後,唐玄宗以哥舒翰為將,率領6萬精兵,正式發動了石堡城會戰。如以往爭奪戰的劇本一樣,這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奪,數萬唐軍強渡藥水河,然後前赴後繼爬懸崖,接著就迎來吐蕃人的箭雨和滾石檑木,戰鬥持續數日,唐軍的屍首摞成了山,心急火燎的哥舒翰殺了攻城副官高鳳巖,並立下限期破城的死命令。終於以1萬多條人命的代價奪取了石堡城,連俘虜帶消滅的敵人數量,竟然不到600人。一切的一切,都如王忠嗣之前給唐玄宗的奏報裏說的那樣:賠本的買賣,送死的仗。

但賠本就賠本吧,送死也不是我去,但是面子總算有了,於是唐玄宗高興了,哥舒翰加官晉爵了,王忠嗣在湖北長眠了。

於是就有了李白嘲諷的詠嘆: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城取紫袍。

但是唐玄宗沒有想到,這個面子工程,對唐王朝的禍害,並沒有完。

王忠嗣因此出局,唐朝也就失去了制約安祿山藩鎮的重要力量,以至於7年後安祿山扯旗造反,唐王朝初期竟然無將可擋,大敗虧輸。同時,長眠在石堡城的數萬大唐軍人,多是唐朝的邊地老兵,老兵命金貴,關鍵時刻1個頂10個,這個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更為諷刺的是,不惜代價奪取石堡城的唐王朝,並沒有因此守住河西走廊。隨著安祿山的叛亂,唐朝調西北軍回中原平叛時,吐蕃乘虛而入,兵不血刃地占有了河西地帶,這就是唐朝中期以後讓無數人扼腕嘆息的“河湟之恥”。

我看,這一切都是報應。

1萬多條人命就這樣長眠在青海高原上。荒草萋萋間,人們會憶起什麽?憶起王忠嗣悲慘的命運,憶起李白辛辣的嘲諷,憶起哥舒翰那張心急火燎的臉。但是有誰憶起了那個悲劇,讓1萬多軍人,用錯誤的方式去死去的悲劇。

電視裏的戰爭片播得歡,有句介紹詞說:“他們是注定要拿去被犧牲掉的炮灰團……”

可我只想起了王忠嗣的那句豪言,那句超越了戰場勝負,穿過歷史塵封,卻依舊振聾發聵的豪言,寂寞的在藥水河邊,與這荒涼的石堡城為伴。

不過王忠嗣將軍是不寂寞的,因為1000多年後的朝鮮,三八線邊,一個叫彭德懷的老帥,面對蘇聯顧問氣急敗壞的質問,做出了類似的回答。

百姓養大個娃不容易,送給我當兵,我要為他們負責。

我相信,戰爭面前,只有對生命負責的人,才能得到戰爭永遠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