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梟》第二部 騙梟 十九(2)

“既然學過,就應該知道是國畫中的事。”婉兒刻薄地笑了笑,“你滿嘴國畫中的詞,‘三庭五眼’、‘三庭九似’、‘色不過五’,說得都很溜。知道這麽多了,就不知道宋代有一幅傳世的《騎士獵歸圖》?”

他搜索著記憶,卻是一片空白,他茫然了。

婉兒在畫上又點了兩筆,直起身來說:“畫是宋代的,無款,且稱宋無名氏作。畫中一人一馬。馬因獵歸,顯得倦態,垂著頭在喘粗氣,而騎士則在馬上檢查他的羽箭。其對比之法及對畫中人之‘傳神’,可謂用筆骨梗而又‘極妙命神’。”

他氣咻咻地說:“這跟你仿的《獵歸圖》有什麽關系?你對我說宋無名氏的《騎士獵歸圖》是想說明什麽?”

“我不過受宋無名氏的啟發,從他的《騎士獵歸圖》揣摩出了我的《獵歸圖》。”婉兒說得很輕松,“他是一人一馬,我也一人一馬;他畫了個騎士,我則畫個穿龍袍之人,誰願認為是宋徽宗趙佶本人就認為去好啦;他的畫無款,我則要有款。”說完,她俯下身去,在畫的左下寫了四個字:崇寧三年。接著拿起一方印,飽蘸一種顏色紅中帶黑的印泥,不輕不重地按下去,待印移開,露出顯舊的隸書陰文:海嶽外史。

“原來是這樣。”他的口氣怨而不怒。

“還有,”婉兒平靜地說,“既充米癲的畫,就得像米癲。不能學那些‘吳帶當風,曹衣出水’——女人穿著衣服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身上的地方都顯了形。這不是米癲。米癲,下筆也癲。既要趟他的路,在衣服褶紋上就不能一味地出你所說的那個‘十八描’。”她指點著畫中人物的褶紋說:“如果這些地方是高古遊絲描、琴弦描、行雲流水描、螞蟥描、釘頭描、竹葉描什麽的,就不成其為米癲的畫了。”

“還有嗎?”他嘲諷地問。

“還有。”婉兒依舊那麽平靜,“為了方便做舊,所用的紙最好是陳年糊墻紙。這種紙千年露在外面,一熱一冷,一幹一濕,加之終年落土,拿回來拾掇一下,畫上畫,說是老畫,很難辨偽。”

墻角放著一堆裁好了又打成長短不一的卷的又黃又黑又脆的紙。他指指它們說:“這是從艮山寺搞來的吧?大施主,好一個大造化人。”

婉兒卻不惱:“誰也不會不著邊地去做善事。如果不是揭來了這堆紙,我娘也不會給寺裏捐白紙。還有要問的嗎?全問出來。”

“當然有。”他湊上前去,和顏悅色地問,“請問,為什麽要騙我?”他隨之高喊起來,“為什麽要設個大騙局?說!”

“什麽時候設過騙局?我又什麽時候騙過你?”婉兒不緊不慢地反問起來,“你用四百大洋買的那張《獵歸圖》是我畫的,可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它是宋代的作品,什麽時候對你說過它是米芾作的?又什麽時候對你說過畫中人是宋徽宗本人?我什麽話都沒說過!是你自己東打聽西打聽,從畫的落款和印章上給自己‘考證’出了一堆錯覺,又是你自己非要來買走的,我娘不賣都不行!”

“明明是你畫的,你為什麽說是艮嶽被毀時留下來的,代代相傳,到了你爹手上,你爹活著的時候最喜歡它啦。這不是行騙是什麽?!”

“這仍然不是行騙,我說我爹最喜歡的不是這幅畫,而是指的我自己。”婉兒這天頭一次顯得深沉起來,“不知艮山寺住持跟你說過沒有,我爹專修宋史,專於丹青。艮嶽亡後的遺物,他研究了多半輩子。他教我宋史,教我畫,平生最喜歡的就是我。他故去了,我學出來了,一幅《獵歸圖》代表了我的畫技,它也是我爹培育的結果,如果我爹還活著的話,他肯定對這張圖愛得不得了,是他教出來的親骨肉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