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梟》第四部 騙梟 四十(1)

小黛玉走到窗前,貪婪地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卞先生到底怎麽啦?他和冀金鼎明明在隔壁槍賭中發了財,從那以後兩天過去了,這是第三天了,可這三天來他連理都不理她,沒早沒晚地一個人躺在床上琢磨事。她從窗前回身,到梳妝台前坐下,在鏡子裏照著,那濃妝艷抹的面孔上,仍是一副惶惑不安的樣子。

她在鏡前整了整頭發,回過身來,只見卞夢龍仍動也不動地斜躺在床上,那無精打采的樣子與整齊閃亮的錦緞被褥形成了鮮明對照。他這時朝她擡起目光,款款地打量她,懶洋洋不慌不忙地觀察她,既沒笑也沒生氣,在那惺忪的眼神中漸漸流露出一種感興趣的神態。

小黛玉像得到了某種允諾,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倩影像火焰似的搖擺著,無聲無息地伏到了他的身上。半明半暗的光線照在他的臉上,他用手掐了掐她的臉蛋,眼中有個火花閃過,肩膀接著一聳,正欲起身把她翻下去,眼中的火花又倏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無可名狀的失意感。嬌憨也從她的臉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迷惘。他用拳頭狠狠地擂床板,她嚇了一跳,還沒明白過來,就被他推了下來。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含混不清地咕嘟了一聲,兩手狠狠地搔了搔頭發,用泛著血絲的眼睛兇煞煞地四下看著。

他的心裏當然不是小黛玉這樣的窯姐兒所能估摸的。

除卻大城市租界中外國人開的賭場,南京的賭場與各地的一樣,無非是明堂子、私窩子和擺片三種,擺片沒有固定的賭場,由幫會頭子、舊軍官和富商充當“片官”,臨時邀相識的賭客到某公館或其他方便之地聚賭。由於招攬的俱是有錢人,沒有家產做抵押者不邀請,所以俱是現金交易。這種聚賭有飯菜以至鴉片招待。可放賭賬,輸了錢也可拖欠一段。片官負責賭場的一切,但不與賭客對賭,不管輸贏,進出數的一半成為片官拍的頭錢。片官有發財的,但聚賭時間、場地均不固定,所以來錢是不穩定的。私窩子賭場相對固定些,規模多不大,但賭注大。每人都幾千幾百地大進大出。私窩子多是為某種經濟甚至政治利益而設置的。如銀行或銀號為放賠而私設窩子,利息比放款高一倍。有的大公館設私窩子,目的不在那點抽頭上,而是為了聯絡黨羽,發展勢力,行賄於其他官員以及掩護其他的更大的交易等等。而機構設置最“正規”,進錢最快的賭博場所,一般地說是明堂子。明堂子中賭法金,終日裏,中小商人、中下級軍官、職員、店員、藝人、工匠、煙販、娼妓、散兵遊勇、地痞流氓,若幹人等川流不息,甚至官僚及富商者流中人也偶爾光顧,其間總如趕市賽會般熱鬧,進入現金額極大,賭場方面不設任何招待,只管抽頭,值百抽五,不管你是輸家還是贏家。有的攤位則收得更高。

聚友會館是個明堂子。卞夢龍想把它搞到手,但光用賭怕還啃不下來。搬出潘大肚子敲山震虎怕也作用不大。因為凡明堂子後面都是有根的。

聚友會館的根不粗。它原是一個川籍的稽勘局官員籌集兩萬元所創辦的。創辦時宗旨是為四川江寧南京同鄉互誼,實際上那時已設了賭。但它的稽勘局來頭和“籌集軍餉”之名給撐了撐腰,軍警巡查時甚至還要繞道避開它而行。至袁世凱死,那個官員下台,會館的後台一下虛了,秦淮河的老賭棍吉順趁機籌集了一萬元的股盤下了它。吉順也是川籍,除了在賭界吃得開外,在南京地面上什麽都不是。他盤下會館本是為了發財,但一經盤下才知道這碗飯難以下咽。這一年來,他幾乎拿出了大部分抽頭打點地方官員、軍警及附近的地痞流氓。諸路人等都被養肥了,會館才算正式上路。這半年來,聚友會館的賭博生意興旺,不說日進鬥金,一日下來,該分的分,該送的送,該拋的拋,也總還能剩個幾百至一千大洋。但這幾個台面上的人心裏並不踏實,就怕有個風吹草動,黃了他們的好日子。民初黑是黑,畢竟中國自古就禁賭博,且這幾個股東不是撈了一把的暴發戶,就是生生踢騰上來的,誰也沒個穩穩當當、牢牢靠靠的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