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梟》第六部 騙梟 五十四(3)

這條江也給他帶來了辦實業的遐想。大清完蛋前十來年簽訂了《馬關條約》,規定洋人可以在中國境內建廠。於是外資工業大量湧入上海,其中日本投資最多。西洋人和東洋人先是投資紡織,歐戰之際又投資於獲利更大的日用品工業。它們主要集中於滬南區、曹家渡區以及楊樹浦,此外徐家匯、閘北、吳淞及浦東區等地也集中了不少工業。所有工業差不多占滿了沿江沿河的地段。黃浦江及蘇州河西岸幾乎全部為碼頭、倉庫、工廠所占。沒有什麽濱河路,更談不上在沿河江口留綠化帶。他從江邊轉到河邊,看著水面泛起的汙濁的泡沫,聞著隨風飄來的一陣陣腥臭。想起了以前在西方油畫作品中看到的巴黎的塞納河,倫敦的泰晤士河,流經德國的萊茵河。它們與黃浦江及蘇州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上海的江河邊簇集著廠房的樣子,只能喚起他對家鄉無錫的回憶。

大大小小的工廠與又擠又臟的板棚區混雜。他在彌漫著工業煙塵的工人住宅區裏閑逛。當秋日漸漸向晚時,暗淡的日光透過陰暗的雲彩向下窺視,這裏的板棚說不上是用什麽材料制的,每一座全像瓦礫和舊鐵皮的奇形怪狀的組合。就像裏面的住戶一樣,在風雨飄搖中奄奄一息。住在這裏的男工和女工被工廠折磨得慢慢喪失知覺,耳聾,眼花,健忘,說起話來含混不清,走起路來步履艱難。他們的子女無人管束,不是去當童工就是躲在陰暗的板條下一個勁地抽煙。有的人家裏養著愛狺狺狂吠的惡狗看家。到處都是耗子,野貓很多。嚙齒動物和野貓一同到處奔竄。他走在板棚間,諦聽各種神秘的聲響,竊竊私語聲,房子在風中發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音,什麽器皿的爆裂聲。他知道,這種一貧如洗的樣子所培植的正是辦實業者斂積財富的對象。

他想辦實業。只要人們還要穿,還要用,只要西方工業國還想從中國更多地榨取,產品就不愁銷路。但他很快便又失望了。倒不是因為洋人把地盤全占滿了,而是因為辦實業先期投入太大,地皮、廠房、工員、設備全是啰嗦事,而且取回投資,穩穩妥妥地賺錢還得幾年之後。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需要的是暴發。

從航運和實業出發,他也打過市內運輸的主意。他的靈活的腦瓜注意到了,胡亂設廠便得把工廠的商品和原料倉庫分散在全市各處;相互有關系的廠子也不集中,工業集中的楊樹浦與鐵路貨運相距較遠;滬東、滬西、滬南幾個較大的工業區間無直達的道路交通。這樣使得市內貨運負擔很重很重。

在這上投資,甚至可以到洋人的錢袋裏抓撓上一把。洋人是指著洋船進出貨物的,海運是他們的生命線,而碼頭則是海運的終點和起點。黃浦江的碼頭分布得亂糟糟的。浦東的碼頭倉庫只上海的一大半,尤其是煤碼頭及堆場絕大部分在浦東。可工廠絕大部分卻在浦西。因此,大量貨物在浦東卸下後需依賴拖駁再轉運至浦西,洋人為此要花一大筆運費。浦西大量需外運的制成品又得通過拖駁運到浦東,這又是一大筆運費。這還不算。黃浦江航道縱有一定水深,但淤塞嚴重,以至航道日淺,大型貨船趁漲潮入港,落潮出港。更大型的遠洋貨船,只好在吳淞口外停泊,將貨物卸到小型駁船上入港。這樣一來,費用極大。英國人曾為此大發牢騷,說從英國至吳淞口外的每噸貨物運費,幾乎與從吳淞口至市區的轉運費相等。

吳淞口駁運和浦東、浦西間各碼頭的駁運,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尤其是官家,死握住這塊不放。卞夢龍倒也不屑於在這裏爭口剩湯喝,而是想到了水陸聯運。上海作為全國最大的貿易港口,大部分貨物要在此轉運,但是港口與鐵路間缺乏直接聯系,更無一處水陸聯運碼頭。他想活動一下官家,再拉幾個財主投資,將鐵路線延伸至碼頭,然後以股東身份坐吃暴利。主意是不錯,但等他剛剛走動,就接到一封帶著子彈頭的信。信中警告他,不得染指水陸聯運的事。信尾沒署名,只是並排按了兩個指印,一為紅,一為綠,這是青紅幫的標記,他明白了,青紅幫把持了通過蘇州河的駁運與東站貨場的小港地,如果建一個大型水陸聯運碼頭的話,等於砸了他們的飯碗。他鬥不過青紅幫,也怕這幫人,因此,那個建水陸聯運碼頭的動人念頭也就只好放下了。

左沖右突,終無出路。他一個急轉身,盯上了外商銀行,並打聽到了其中的意滿志得的約翰?宋,先是貿然闖入與其晤面,後又在老城隍廟茶館非正式地說了一回在租界內建房一事。他知道匯豐對送上門的好處不會拒絕,但他為什麽要充成一個小熱昏幹這等吃虧的事。在這時只有他心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