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蜀川的女兒

大火之後接著倒黴,劉娥剛搬進了新家,宋朝皇室的好“下屬”,宋朝人民的好朋友,既溫和又禮貌的黨項李德明同志,就在這一年的十月份死掉了。

有鑒於李德明近30年來的良好表現(去死吧,只是與他爹李繼遷相比較),宋朝決定以最高規格的禮儀表達他們的沉痛心情。

於是她就得重新服喪。

李德明的喪禮規格,簡單點說,已經完全向趙禎的親媽看齊。宋朝為他輟朝三日,追封為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再派專人為祭奠使帶著絹700匹,以及牛羊酒品等葬儀去黨項致哀。這之後,劉娥和趙禎還在皇宮之中穿上喪衣,為李德明服喪,文武百官都要為這件事專門去安慰他們。

這還只是一半。

另一半是給李元昊的成人禮物。黨項的新首領直接繼承了他老爸的一切頭銜,比如,“夏王”;比如,車服旌旗只低宋朝天子一級,他爺爺終生苦鬥而不可得的東西,他唾手可得,不費半點力氣。

綜上所述,宋朝把能給的都給了出去,無論是生、死兩方面,哪一條都達到了頂點。再往上,就只有承認西夏和遼國一樣,是對等體了。但效果怎樣卻不得而知,李元昊這人很難捉摸,並且劉娥也沒有精力在這方面想很多了。

這個冬天,是她生命的寒冬。

獨居深宮,壯志消散,皇帝的夢遠去了,身體的健康也迅速垮掉,一些久遠的從前的回憶開始自然生成。自思量,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生呢?午夜夢回,是否回到了蜀川低矮潮濕的小茅屋裏,仍然是那個無依無靠,早早嫁人的孤女?是不是想過當年怎樣千山萬水,一路賣唱進入帝國的中心?

最初的願望不過就是一個溫飽!

我以前是劉娥,現在是皇太後,可要讓這五個字連在一起,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和歲月的煎熬!那麽為什麽還要留有遺憾?

這是劉娥這一生裏最後的,也是最執迷的一個念頭。

年關將近,劉娥想到了祖先。不是她虛無縹緲的北方太原武將世家,更不是她蜀川中不堪回首的族系,是她的夫家——趙宋的“祖”、“宗”所在。

她要去參拜太廟,更要借機完成她一直心魂夢縈,要完成,但還顧忌萬千的那個願望。她下令,要用皇帝的兗冕服色走進太廟,在宋朝皇帝的最終靈魂棲息之地與他們平起平坐。

不出所料,這立即又招來了數不清的反對之聲。博學的晏殊拿出了《周禮》,指正皇後的最高禮儀的極限;三司使薛奎操著一口關右腔戲謔一般地反問:“陛下大謁之日,是作漢兒拜?還是女兒拜?”但不管怎樣,都動搖不了劉娥的決心。

哪怕再有一些妥協和折扣,也要掙脫開皇後、或者皇太後的身份枷鎖,那個夢,那個夢!她近乎偏執一樣地追尋著那個夢,遺憾的是,沒人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

一心要追求頂級榮譽的心理,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在當時,在後世,想必知心者寥寥無幾,近乎於零。但劉娥不管不顧,在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二月的徹骨寒風中強撐病體,穿袆衣,戴花釵冠,坐上了天子才能乘座的玉輅車,走進了趙宋王朝最神聖本源的太廟之中。

在列祖列宗面前,劉娥默然直立,她緩緩地換上另一套衣服,那是經過稍微改動的天子兗服。歷史凝聚在這一刻,她頭戴儀天冠,以兒媳?還是以皇帝的身份?向祖宗獻祭。

……我是你們的兒媳,可我也是皇帝,生於卑微,長於貧賤,我一樣證明了自己。就像太祖陛下你一樣,都是出身於布衣!

近10年以來,劉娥念念不忘為自己爭名分、樹典儀,可又堅決不步殺子篡位的武則天的後塵的矛盾行為,現在終於有了答案。她首鼠兩端,看著又是貪婪又是猶豫,讓人有時不禁搖頭嘆息。這裏面固然有著宋朝政體的完善,不容再有女主當國的產生,但更重要的原因要從劉娥的心靈底蘊去找。

她根本就沒想過一定要篡位,讓趙家江山改姓劉,她要的只是個承認,一個當年有多苦,現在就要有多輝煌的願望!

蜀川女兒今己老,廟堂一拜別此生。這是她對自己靈魂的交代。當天劉娥走出太廟,回歸大內,病情立即轉重,她的願望已了,人生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三月二十一日時,病危,二十九日時,她終於逝去。可嘆宋史中最後一項關於她活著時的記載,仍然充滿了誤解,或者刻意地歪曲。

是說仁宗問大臣們,太後彌留之際,已經不能說話,但她幾次用手牽自己的衣服,似乎有所囑托,那是指什麽呢?

群臣百思不得其解,最後薛奎站了出來。他說,太後是想除去天子的兗服,如果穿著它,怎麽去見先帝真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