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朝內禪(第4/5頁)

趙擴活得也無奈,他爸可以對他爺不孝,而他不能對他爸不孝。他決定每五天探望一次趙惇,文武百官每月探望兩次。

比當年趙惇探望孝宗的法定次數還要多些。可是很遺憾,都沒成功。趙惇是個始終如一的人,當年決不看爹,現在也決不讓兒子看。

他每天緊緊地關上房門,呆呆地坐在角落裏想著從前的是非得失。想得久了,偶有心得,他會突然間怒形於色痛罵自己,有時候傷心得沒法克制,便號啕痛哭,更多時候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和很多人爭論事情。每當這時,李鳳娘就出場了。

這個女人終於暴露出了本色。她之前之所以無往而不利,完全是因為孝宗皇帝太在乎皇家臉面,那真是咬碎了牙齒和血吞,就為了不讓外人見笑,所以她才能依仗著無恥、潑辣、尖酸、狠毒等人世間女子最醜陋的惡習占據了上風。

現在她的公公死了,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政變也好,內禪也罷,根本沒有任何人搭理她,就當她是一團汙穢的空氣而已。

而她也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失去了一切,只能陪著她的瘋丈夫困坐愁城,躲在寢宮裏苦悶地熬日子。

大家都知道,生存空間的大小直接影響生存者的情緒。趙惇從前主宰整座皇宮,每天歌舞宴飲,連他老爹病重去世期間都沒耽誤過,何等逍遙自在!現在只能守著一間寢宮過日子,這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他因為憋屈而變得暴戾了。

當年的冬天,新皇帝趙擴主持郊祀大典回宮,按禮先要去慈福宮向吳太皇太後致敬,之後才會在一片禦樂聲中回自己的宮殿。

音樂無國界,更無限制,它悠悠揚揚地飄過了數重宮墻,飄進了現任太上皇的耳朵裏。此時正值深冬早春時節,按照趙惇的病歷分析,他的精神病發作是有規律的,深冬早春他有時會正常,有限的幾次看爹行為就發生在這個時段。夏秋兩季就慘了,比如著名的首相失蹤一百四十天、蜀帥空缺多半年,都發生在這兩季。

這時是深冬,正是趙惇腦子偶然會正常的時候。

他聽見了禦樂聲,突然間問李鳳娘,這是怎麽回事?李鳳娘苦笑一聲,她自然知道是新皇帝回宮了,可她怎麽敢說。

她只能像往常一樣騙他,說這是民間市井裏誰家有了喜事吧。

趙惇驟然暴怒,禦樂他還是記得的,這女人居然當面騙他!在這一瞬間,趙惇一生中的憋屈事是否都在閃回,這無人知曉。資料裏記載的是,他暴跳了起來,喊道: “你竟要騙我到這地步嗎?”一拳就掄了過去。

李鳳娘被打得向後跌了出去,像傳說中那樣先被門撞了,再撞到墻上,從墻上再撞到門上……如此來回,她摔得鼻青臉腫痛不欲生。

這一天,是趙惇、李鳳娘夫妻兩人命運的分水嶺。從這一天起,趙惇的憤怒變得無法克制,他經常性地有暴戾舉動,動輒傷人毀物。平靜時也無法像往常一樣靜止,他在皇宮中瘋瘋癲癲神色恍惚地跑來跑去。宮女、內侍都怕遇見他,都叫他“瘋皇”。

挨揍之後的李鳳娘仿佛變了一個人,她再也不敢單獨和趙惇待在一起,更不敢耍弄她那個既瘋且傻的丈夫。

她躲了起來,不停地找算命的和尚道士,詢問未來的吉兇禍福。

直到這一刻,人們才發現,原來事情竟然是這麽簡單。這個讓人生畏的女人,竟然如此容易地被制服了。

只是一拳而已,只要打得狠,讓她疼,立即就會產生效果,讓她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可惜的是,十余年間無論是皇帝還是太上皇,甚至太上皇的爹,都沒這麽做……

遭到重創的李鳳娘變得悲觀多疑,這種情緒下她得到的讖語卦相可想而知。這加劇了她的絕望感,她搬出了太上皇的寢宮,在大內一處僻靜的地方找了間靜室,每天獨自居住,不見外人,除了必要的飲食洗漱之外,只做一件事—道裝念佛。

穿道教的衣冠打扮,去拜佛念經。這是怎麽回事呢?難道是傳說中的一仆二主,佛道同修,爭取所有神界大佬的保佑嗎?

不得而知。

但她修煉得非常刻苦用心,一連六年,幾乎都是這樣度過。到了南宋慶元六年(公元1200年)七月十五日,世界終於又有了她的印跡。她的兒子—皇帝趙擴宣布大赦天下,為她祈福,因為她病了。

大赦從來不是什麽良藥,李鳳娘在第二天就死去了。

她死得無聲無息,死後卻非常獨特精彩。話說無論如何她是南宋的正牌太後,不管她多招人恨,也會享受到最高等級的殯葬禮儀。可是多少年裏,她對南宋皇宮的兇殘壓制,讓這一切都消失不見。

先是入殯禮服。

長禦為她去中宮取入殯禮服,掌管鑰匙的人從中作梗,厲聲呵斥道:“憑誰之命給她穿皇後的袆翟?”硬是不打開久閉多年的中宮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