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千古悲慟難言處(第3/7頁)

宋帝國至此終於滅亡,不管它是否軟弱,不管它是否屈辱,它的最後一位皇帝和宰相,以世間最決絕的方式為它畫上了句號。

崖山之役,南宋全軍覆滅。據載,第二天淩晨,“浮屍出於海十余萬人”。這些人和陸秀夫一樣選擇了決絕,選擇了尊嚴。

在遠處的海面上,張世傑的船隊終於逃出生天。楊太後聽到帝昺的死訊,痛哭道:“我忍死到今,只為了趙氏一塊肉啊,現在沒希望了!”隨後,她也投水自盡,為趙宋殉葬。

張世傑不久後死於一場海上颶風。

至此,流亡小朝廷全體覆滅。後人翻閱這段史書,感嘆者有之,搖頭者有之,憤怒鄙夷者更有之。比如有人評論說,陳宜中能逃而不能死,陸秀夫能死而不能戰,張世傑能戰而不能謀……說這些有什麽用,他們真的有經天緯地之才,何至於遠逃萬裏,在崖山與敵死拼?

一家一姓的天下歷經了三百一十九年,因為上位者大都是些或庸碌無才或無恥貪婪之輩,注定了元氣盡喪。所以,國家滅亡是無可避免的。

所爭者,只是滅亡的方式。

在這一點上,趙宋之亡,除了陳宜中等無恥之徒外,陸秀夫,哪怕是張世傑都可以無愧於史冊後世。崖山之戰結束了,除了參戰的元軍之外,還有一個人親眼目睹了戰鬥的整個進程。

文天祥。

文天祥早已被俘。

他被張世傑排擠出小朝廷之後,選擇了回自己的老家江西抗元。公元1277年,文天祥率兵於雩都(今江西於都)大敗元軍,收復了興國、吉州(今江西吉安)等地。他在興國建立大本營,江西各地抗元義軍四面來投,形勢一度大好。

但是他終究是個文官,對瞬息萬變的戰場準備不足,大勝之余忘了戒備。元朝江西宣慰使李恒,也就是率水軍支援張弘範進行崖山海戰的那個人,率重兵偷襲興國,文天祥應戰失利,大敗至空坑(今江西永豐南)一帶。

敗退中,隊伍零散,文天祥的妻兒、幕僚都被俘虜,他本人因為有義士替身受捕,才幸免於難。

縱遭大敗,文天祥仍然百死不回。他收拾殘部轉戰廣東東北部的南嶺地區。情況越來越險惡,文天祥知道事不可為了,他向小朝廷請求歸隊,可是張世傑再一次拒絕了他。

此時此刻,文天祥孤身在外,聲名外顯,等待他的只有兩條路:一個是投降;另一個是敗亡。除此以外,別無他途。

能戰而不能謀的張世傑,有忠義卻無心肝的張世傑!

公元1278年十二月,文天祥在廣東海豐五嶺坡被俘,自殺未成,被押往崖山戰場。這一路是文天祥的煉獄之旅,身在敵營,睹物思人,如此錦繡山河,統統落入敵手,而他空懷滿腔忠義報國之心,卻無可奈何,連自己也成了被俘之人。

到崖山戰場,張弘範要他寫信去勸降張世傑。文天祥冷然相對:“我不能救父母,難道還會勸人去背叛父母嗎?!”

他取過紙筆,錄下了不久所寫的那首《過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投降,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替死敵去勸降?張弘範笑了笑,連稱“好人,好詩”,命人把文天祥帶下去,絕口不提勸降的事。

文天祥隨著元軍水軍出航,近距離親眼目睹了崖山海戰。這對他的摧殘是難以想象的,他竭盡全力、傾盡所有想保存的,就在他的眼前毀滅!

崖山海戰之後,元軍南征大軍的全部工作只剩下了一件,找到南宋傳國玉璽。幾天之後,這項任務也半真半假地完成了。有人宣稱,在一具男孩兒浮屍的脖子上找到了它。可這具明顯比玉璽更重要的屍體,卻偏偏下落不明。除此以外,就剩下了文天祥。

要怎樣處置這位亡國宰相?

張弘範在進行各種慶祝,包括在崖山之畔的山崖峭壁上刻字:“鎮國上將軍張弘範滅宋於此。”之余,還是很想保全文天祥的。他覺得,留一文天祥也無關改朝換代的大局,反而更能襯托出元朝開國的恢宏氣度,何樂而不為?

忽必烈也這樣想,他特意批了份文件下來,說“誰家無忠臣”。命專人押解文天祥去大都。文天祥的北上苦旅開始了,他名揚中華,為華夏千年民族魂的光榮之旅也就此啟程。

當年五月,押解隊伍進入南安軍(今江西大余),文天祥的故鄉臨近了,他計算時日,估計八天之後會到達老家吉安。他開始絕食,相信八天之後到達時會饑餓而死,他可以餓死桑梓、盡節故裏了。可天不從人願,絕食八天他沒有死,而故鄉已過。

文天祥決定恢復進食,以便在虜廷從容就義,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