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4/6頁)

我開始有點兒忍不住了。“別傻了,你沒看到上面說什麽了嗎?你要是不認得德語,我教給你。‘庫特・施泰因納中校,以及十三位同在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六日隕歿的德意志空降獵兵,長眠於此。’你不覺得這事兒簡直新鮮透了嗎?”

“完全不新鮮。”

“看來你一定是以前見過這塊石頭。”

“沒見過,當然沒見過。”此刻他顯得因為什麽事情而忐忑不安,說話的時候更平添了一絲絕望的味道,“現在麻煩你把石頭恢復原狀,好嗎?”

我不相信他,我從來就沒相信過他。我說道,“這個施泰因納是誰?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我跟你說過了,我一無所知。”他說話的時候越發魂不守舍了。

而就在此時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問題。“自一九四三年開始您就在這兒了,對吧?您就是在那個時候接管教區的。教堂裏那塊牌子上寫得清楚。”

他終於崩潰地爆發了:“我最後再說一遍,麻煩你把這塊石頭放回原位行不行?”

“不行。”我說道,“恐怕恕難從命。”

奇怪的是,此刻他反而好像控制住了自己。“很好,”他冷淡道,“那就請你趕緊離開這兒。”

鑒於他的這種精神狀態,爭執估計是毫無意義的。我簡短地回答道:“好吧,神父,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我走上小路的時候他又喊了一句:“別再回來了,否則的話我肯定把這兒的警察找過來,決不含糊。”

我走出墓園的大門,坐進“標致”汽車離開了。他的威脅嚇不著我,因為我實在是太激動了,興奮得氣血翻湧。斯塔德利村的一切事情都吸引著我。大概只有北諾福克才會有這種地方的存在。某一天你突然間發現了這麽個村子,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於是你開始疑惑,因為你想不起是不是從一開始這個村莊就根本不曾存在過。

這種事兒可絕不多見。看那教堂,那圍墻下的花園、花園裏的古老長老室;看那溪流,那隨意散落在小溪沿岸的屋舍、十五六座樣式各異的屋舍;看那帶著大水車的老磨坊,那一片綠蔭、綠蔭對面的鄉村酒館——斯塔德利河沿酒館。

我把車停在溪邊的路上,點燃一根煙,靜靜地回想著整件事情。維裏克神父撒謊了。他早就見過那石碑,他認得上面的識記,我堅信這一點。想起來還真荒唐,我本是為了搜尋查爾斯・加斯科因的線索才偶然造訪斯塔德利村的,結果卻發現了更有意思的事情,一個真正的秘聞。問題是,我該怎麽做呢?難不成就此收手了?

那個教堂司事,雷科爾・阿姆斯比的身影自兩幢農房之間的狹窄巷道裏出現時,問題似乎頓時迎刃而解了。他的身上仍然濺得到處都是泥巴,肩膀上照舊披著舊麻袋。他穿過小路走進斯塔德利河沿酒館。我立刻跳下車跟上了他。

按照門口銘牌上寫的,店老板叫喬治・亨利・王爾德。我開了門,裏面是鋪著石板路的通道,墻上貼著裝飾面板。左邊的門開了一條縫,傳出嗡嗡的低語,間或爆發一陣大笑。

裏面並沒有吧台,只有一間舒舒服服的大房子、一個點著火的石頭壁爐、幾把高背椅子、幾張木頭桌子,如此而已。六七位客人,沒一個年輕人。要我說啊,他們的平均年齡能有六十歲——可惜時下的窮鄉僻壤裏,這般光景是越發常見了。

一群農民,骨子裏就是農民。都是飽經風霜的臉,都是花呢帽子,都是膠皮靴子。三個人在玩骰子,兩個人看著。爐火邊,一個老頭兒輕輕地吹著口琴。他們全都滿臉新奇地看著我——帶著那種熟人小團體來了陌生人時常有的新鮮感。

“下午好啊。”我開口道。

兩三個人點頭致意,很客氣,然而有個大塊頭,一臉黑裏摻灰的絡腮胡子,瞧著不怎麽友好。雷科爾・阿姆斯比自己占了一張桌子,正用手指賣力撚著一根煙卷兒,面前擺著一杯淡啤酒。他把煙塞進嘴裏,我走過去遞上了火兒。“嗨,朋友。”

他茫然擡眼,突然反應過來了。“噢,又是你啊。你找到維裏克神父了嗎?”

我點頭:“再來一杯?”

“那哪能不來呢,”他把杯裏的酒牛飲而盡,“一品脫黑啤酒下肚,再痛快不過了!來呀喬治!”

我扭頭看過去,身後站著一個戴套袖的矮胖子,這肯定是店主喬治・王爾德了。他跟周遭人的年紀差不多,樣子還不錯,只是有個地方破了相。過去什麽時候他一定是被子彈近距離打到了臉。我看過太多槍傷,所以確定得很。彈痕在他的左臉上犁出了一道溝,肯定還傷到了骨頭。他這運氣算是很不錯了。

他殷勤笑道:“您來點什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