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漢山之所以沒想到自己最後潑口錯罵的人會是方孟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方孟韋沒有穿警服,在路上換穿了他當北平三青團書記長時那身青年服,隔著車窗便以為也是民食調配委員會的人。

方孟韋雖年輕,身世閱歷卻非同齡人可比,最早入的便是國民黨中央三青團,到北平調入三青團直做到書記長,1947年三青團撤團並黨,他才調到警察局當副局長,同時身兼警備司令部偵緝處副處長。這時往馬漢山面前一站,且不論一米八幾的青年身軀,就那雙集黨政軍警閱歷於一臉的眼睛,也足以讓馬漢山心生寒意,好久回不過神來。何況他還是方步亭的兒子,方孟敖的弟弟!

“真、真正是混賬王八蛋!”找台階確是馬漢山的強項,立刻轉臉又罵那兩個科長,“一下車就跟我吵,方副局長來了也不報告,我看你們根本就幹不了這個工作!完事了回去趕緊寫辭職報告吧!”

這回另外那個姓王的科長也叫起撞天屈了:“局長,您這個批評連我也不能接受了。下了車您就是一頓嚴厲的批評,我們哪有插嘴報告的時間?”

“好,好,全是我的錯。你們都是有功之臣,回去好好給你們獎勵!”馬漢山喘著粗氣說了這幾句,跟上來便是一聲吼,“還不把車開進去安排方大隊長他們,等著我現在就獎勵你們嗎?”

兩個科長一臉汗水,一頭霧水,一肚子怨水,也只好向那幾輛車走去。

王科長走到方孟韋吉普車邊跟司機說好話,讓他把車先開到一邊。

李科長走到兩輛軍用卡車前一聲吆喝。

軍用卡車開動了,那李科長也不再坐到駕駛室去,而是縱身一躍,跳到駕駛室門邊的鐵踏板上站著,手抓反視鏡,也不知是還在鬥氣或是不如此不足以表現自己盡忠盡職,車風吹面,短發直立,押著第一輛卡車向裏邊營房壯烈開去。

那個王科長太胖,且沒有李科長的身手,只好擺著手讓第二輛卡車停住,苦著臉,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爬進了駕駛室。

第二輛車猛踩油門追第一輛車去了。

沒有了下級在身邊,馬漢山也才好向方孟韋解釋因唐突造成的“誤會”。其實剛才對兩個下級的又一頓臭罵已經完成了任務的一多半,剩下來便是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如何通過方孟韋幫自己的忙了。

馬漢山從鼓鼓囊囊的中山裝下邊大口袋裏掏出了一盒古巴雪茄,打開蓋子,是一支裝的極品,打聽好了知道方孟敖好抽雪茄,原是準備見面敬獻給他的,一路上就愣沒敢拿出來,這時正好連盒子一起遞給方孟韋:“我這腦子被事情攪得成一盆糨糊了。親兄熱弟,我怎麽能不想到方副局長會趕來見大哥呢?你看,原本是見面要給方大隊長敬的煙,都給忘了。拜托方副局長見面時替我敬給方大隊長吧。”

方孟韋平生敬父敬母,無論何人張嘴罵到了他的父母那是立馬要翻臉的。剛才馬漢山那一句“混賬王八蛋”就牽涉到父母,盡管他一番做戲,解釋並非罵的自己,可畢竟當時罵的是自己,這個勁必須得較。任他那只手捧著煙盒遞在自己面前好久了,瞧也不瞧,仍然盯著他的眼:“馬局長,你是不是父母所生?”

馬漢山沒想到方步亭這個小兒子比那個大兒子還較勁,一時又被頂在那裏。

方孟韋:“開口混賬王八蛋,閉口混賬王八蛋,人家的父母都是王八,你的父母是什麽?”

馬漢山這才琢磨到了,其實早就應該明白,方孟韋在官場是出了名的孝子,既然如此較勁非為別事,便知道該如何讓他消氣了:“我就是這個臭毛病。父母死得早,缺教訓,方副局長別放在心上。”

“父母死得早就沒有父母嗎?!”誰料這句話又觸到了方孟韋的痛處,“我的母親就死得早,我也缺教訓?”

馬漢山跺腳了:“方副局長,有什麽氣你全發出來好了。今年初一算命的就給我算過,流年不利,這一年走的都是背字。你怎麽發氣我都認命好吧。”

方孟韋畢竟還有教養,在國民黨幹事什麽人都見過,人家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就不好真的再發氣了。可心中的憎惡還得表露出來:“你剛才還有句話我得說明白了。我來這裏是公事,不是什麽親兄熱弟。你們民食調配委員會那些臟事,我們也有調查的義務。順便提醒你一句,我們新上任的徐局長就是五人調查小組的成員之一。我來,是他交代的任務。收起煙,自己抽吧。”說完轉身向吉普車走去。

吉普車發動了,朝著剛才軍用卡車的方向開去。

馬漢山站在大日頭底下又蒙了好一陣子,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又向大門崗衛兵室奔去,直奔那部電話,一陣撥號,拿著聽筒也就等了不到七八秒鐘,對方便有人接電話了,他仍大罵:“混賬王八蛋!電話也沒人守嗎?立刻給我去打聽清楚,新上任的北平警察局徐局長今天晚上是誰接風,在哪個酒樓,立刻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