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10頁)

二十個人裏陳長武跟他最久,年齡也最大,這時當仁不讓站了起來:“隊長,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有困難就該跟我們說,事情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擔著,二十個弟兄也總不能讓你一個人保著。”

方孟敖的心事哪能跟他們說?這時眯著眼望著陳長武,接著又掃了一遍其他隊員:“什麽困難?特種刑事法庭都過來了,還有什麽擔不了的事。該記住的事不記,一個個揣摩我幹什麽?沒心沒肺的。我提個問題,大家回答。今天本該是什麽日子?”

大家其實都知道,這時目光全望向了陳長武。

方孟敖便直接問陳長武:“你自己說。”

“報告隊長,今天是我原定的婚期!”陳長武先回了這一句,接著誠懇地說道,“隊長,這不因為大家突然派到北平了嘛。我已經跟家裏和她都說好了,哪天完成了北平查貪腐的任務,哪天回去結婚。”

“是我耽誤了你。”方孟敖還是感嘆了一句,接著站起來,“剛才你們都聽到了。這些東西平時是專供北平局長以上那些人享受的。我們不吃,百姓也沒份兒。長武的婚期延遲了,今天的酒還得喝。大家都把酒開了,為長武和新娘幹一杯,帶你們打一仗去!”

大家立刻興奮了!紛紛站起來,無數雙手伸向酒瓶,頃刻把洋酒瓶蓋開了。

方孟敖率先舉起酒瓶。

隊員們都舉起了酒瓶。

方孟敖望了一眼陳長武,又望向大家,這時要致祝酒詞了,那句話脫口而出:“花長好!月長圓!人長壽!”說完就喝。

大家都跟著喝,喝的時候都感覺隊長今天這個祝酒詞說得有點怪,不像他平時說話的風格,卻沒有誰知道隊長說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方孟敖放下了酒瓶,大家都放下了酒瓶,等著聽隊長要帶他們去幹一場什麽仗。

方孟敖:“剛才接到消息。今晚從天津運來的應該配給給東北學生和北平學生、教授的一千噸大米,國軍第四兵團派車要運走八百噸,公然搶奪民食!現在我們就去車站,這些糧一粒也不能讓第四兵團運去。聽我的命令!”

唰的一聲,二十個隊員筆直地挺立。

方孟敖:“長武,元剛。”

陳長武和邵元剛:“在!”

方孟敖:“你們兩個人在這裏留守。其他的,跟我出發!”說完就大步向門口走去。

陳長武和邵元剛怔在那裏,其他隊員立刻跟了出去。

邵元剛還沒醒過神,陳長武已經明白了,追喊道:“隊長!”

方孟敖站住了。

大家都站住了。

陳長武:“我知道隊長的意思,無非是要跟第四兵團的人幹一仗!隊長,我不要這樣的照顧!”

邵元剛這才也明白了,走了過來:“有危險,大家都危險。我有娘要養,弟兄們誰家沒有親人?隊長,你要讓我留下,不如現在就讓我退役回家!”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們,其他隊員的目光都十分堅定。

“豈因禍福避趨之。好!”他突然想起了這句豪氣幹雲的話,大聲道,“出發!”

與北平城工部老劉同志談完話後,何孝鈺趕到了燕南園家裏,卻不見了梁經綸。

茶幾上只有梁經綸留下的一張字條:

孝鈺:因急事我出去了,一二小時便回。到家後望等我一談方家事。累了便在沙發上小憩。注意休息,注意身體!梁經綸

何孝鈺怔怔地坐在那裏,望向墻邊的座鐘。

座鐘已指向十一點半。

一部共產黨與國民黨的地下工作鬥爭史長達數十年,其中有一類人極其特別,因此被中共黨史稱為特別黨員。因其特別,背景極其復雜,原因極其復雜,在記述他們時便往往語焉不詳。

方孟敖就是特別黨員中的另類典型!

何孝鈺也是特別黨員中的另一典型!

現在,因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國民黨政權長期的鬥爭已屆決戰階段,命運將這兩個特別黨員連在了一起。

何孝鈺慢慢將梁經綸那張字條折好,小心地放進自己的書袋,夾在一本書裏,走出門去,站在門邊。

小院草叢中傳來蟲鳴,父親喜栽的那些花這時都在黑暗中,只能淡淡聞見花香,西面天空那一絲新月只隱約能見。

她閉上了眼,耳邊又傳來那個神秘而又令人激動的聲音:

花長好,月長圓,人長壽!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默默念禱:“花何時長好,月何時長圓,人何時長壽……”

虔誠默禱帶來的強烈意念,讓她突然似乎聽到了巨大的由無數人組成的方陣發出的腳步聲從沉沉的黑夜中傳來——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新中國的腳步聲!她能感受到這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睜開了眼,看見的卻依然是沉寂的小院,還有滿天的星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