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方邸行長辦公室的那張大辦公桌上堆滿了崔中石留下的賬。

謝培東的頭埋在賬冊裏,顯然通宵都在做著一件旁人看來很難理解的事:他的左邊是一本攤開的賬簿,正中是一本攤開的書,右邊是一本攤開的記事簿。

左邊的賬簿上寫著一行行工整的數字,在冊頁最後一行的簽名處寫著謝培東十分熟悉的那三個字——崔中石!

謝培東的目光按照順序在賬簿上專找偶爾用紅墨水記下的那一個個數字。

按照三個紅字一組,謝培東先照第一個紅字翻開了擺在面前那本書的頁碼,再照第二個紅字數到了書中這一頁的某一行,最後照第三個紅字找到了這一行的那個字!

他的眼很快,翻書的手也很快,一個數據出來了!

謝培東立刻在右邊那本攤開的記事簿上快速書寫!

隨著筆尖的滑動,這行字顯現了出來:

6月24日 揚子公司孚中公司套美元外匯一千二百萬元平價大米以高於五倍之黑市價售與民調會

謝培東又重復著前面的程序,先找崔中石賬簿上的紅色數字,接著翻書找字,再接著又在記事簿上寫出了以下文字:

平津貪汙所得利潤一千萬美元 揚子公司孚中公司60% 軍方20% 民調會20%

天大亮了,那本記事簿已經記錄了民調會自4月成立以來貪汙的詳細機密,謝培東翻看著這些用崔中石的生命記錄的鐵證,不禁又望向了崔中石所記的賬簿上那個簽名——崔中石。

“崔中石”三個字慢慢幻成了他那張忠誠憨厚的臉!

謝培東的眼有些濕潤了。

電話鈴尖厲地喚醒了他!

謝培東合上記事簿放進內衣的口袋,拿起了話筒。

對方的聲音十分急迫:“方行長嗎?方行長,我是王賁泉哪!”

這麽早,語氣這麽急,南京央行主任秘書打來的這個電話顯然事關重大!

謝培東謙卑地答道:“王主任嗎?我是謝培東呀,我們行長出去了。”

電話那邊王賁泉的聲音更急了:“能夠立刻找回來嗎?”

謝培東:“大約要半個小時。”

“等不及了!”王賁泉急速地說道,“北平行轅留守處立刻會通知他去開會,我將事情告訴你,你一定要在他開會前詳細轉告!”

謝培東:“您說,我記。”

王賁泉的聲音更急了:“不能筆記,用心記下來!”

謝培東:“知道了,請說吧。”

顧維鈞宅邸曾可達住處。

“是我,我是可達,建豐同志。”曾可達抓住話筒,等了一夜,終於等來了建豐同志的電話。

“出大事了,知道嗎?”電話裏建豐的聲音有些近於悲憤。

“出什麽大事了?建豐同志,和我們的工作有關嗎?”曾可達露出了驚恐。

“客觀上有關,主觀上不要你們負責。美國人突然照會,一億七千萬美元的第一批援助物資突然停在了公海邊,沒有進港。昨晚司徒雷登給美國政府打的報告!”建豐同志電話裏的聲音像海上吹來的寒風。

曾可達臉都白了:“我正要向你報告,昨晚陳繼承下令抓了梁經綸和學生,是不是何其滄向司徒雷登告了狀?”

建豐同志電話裏的聲音:“比這更嚴重。是李宗仁那邊給美國人通的消息。”

“這個老東西!他想取代總統嗎?!”曾可達罵得十分悲憤。

“司徒雷登那些美國人想扶植李宗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人不爭氣,讓人家有機可乘呀……”建豐電話裏的聲音轉作淒涼,“我們的反貪腐行動好不容易得到了美國政府的肯定,卻又被陳繼承那些人昨晚的抓捕行動一錘子砸了,抓學生,還抓了我們自己的人。能不被人家利用嗎?就是剛才,李宗仁向總統建議要召開反貪腐的緊急會議,總統還不得不答應。記住,會議的名單中有你,代表國防部調查組堅定表態,加大追查民調物資貪腐的力度!”

曾可達:“請問建豐同志如何加大力度?”

建豐在電話那邊的聲音露出了“鐵血”的強硬:“批捕馬漢山和民調會涉案人員,查北平分行的賬!這件事,你開完會後立刻交給方孟敖大隊去辦。然後以我的名義把徐鐵英和保密局北平站的站長王蒲忱叫到你那裏碰頭,命令中統和軍統秘密調查北平行轅留守處,兩件事:一件是李宗仁和他的人有沒有跟共產黨秘密和談!還有一件,李宗仁手下的人也有貪汙,徹查出來,直接報我!”

“是!”曾可達大聲答道,緊跟著提出最後一個問題,“建豐同志,據我們調查,徐鐵英和中央黨部就與民調會的貪汙案有關。牽涉到他們,查不查?怎麽查?”

建豐心裏顯然早有安排,當即答道:“腐敗,首先是黨內的腐敗。可已經積重難返,戡亂反共時期,牽涉黨產暫時只能姑息。但也絕不能讓他們扛著黨產的招牌,私人貪腐!徐鐵英就是這樣的人!你代表我敲打他一下,讓他明白,立刻停止貪腐,真誠配合我們。倘若再玩弄陰謀,下一個批捕的可能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