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平警備總司令部裏,徐鐵英已經站起來了,陳繼承依然端坐在大辦公桌前,等著門口那聲“報告”,聽到的卻是門外王蒲忱好一陣咳嗽,把兩個人醞釀的氣氛都咳沒了,才等來王蒲忱咳定後的聲音:“報告。”

徐鐵英腳動了一下準備迎上去,卻發現陳繼承並沒有回那聲“進來”,便沒有動步,只望向陳繼承。

陳繼承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已然是老大不耐煩,見徐鐵英望著自己,才揮了一下手:“叫他們進來吧。”

徐鐵英點著頭走了過去,拉開了辦公室門,難得露出真情。

孫秘書還是牢裏那副模樣站在門前,王蒲忱站在他身後。

看到徐鐵英滿目慈光,孫秘書碰腿敬禮:“主任!”

中統的作風沒有拉手拍肩那一套,徐鐵英只能以少有的溫柔語氣撫慰道:“進來吧。”

“是。”

還是讓孫秘書在前,王蒲忱跟在後面,兩人進來了。

陳繼承居然也站了起來,眼前這個人畢竟是因為自己打了敗仗被抓進去的,他倒可以顯一顯黃埔的做派,望著孫秘書問道:“挨打了沒有?餓不餓?怎麽也不洗個澡再來?”

這三通亂問,把王蒲忱還有徐鐵英尷尬在那裏。如果挨了打,顯然是王蒲忱的責任。馬上要排兵布陣了,也沒時間讓孫秘書去吃飯洗澡。王蒲忱和徐鐵英飛快地碰了一下眼神。

徐鐵英嘴角擠出一絲笑,望著陳繼承答道:“感謝司令關心。在蒲忱那裏怎麽會挨打。”

陳繼承這才知道自己安慰了一方卻忽略了另一方,揮了一下手,坐下了:“也是。”

徐鐵英:“也沒有時間洗澡了,先安排任務吧?”

陳繼承:“好,開會。”

兩個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

徐鐵英也回到了沙發上望著陳繼承:“我說?”

陳繼承:“你說。”

徐鐵英:“接到情報,北平幾個大學又被共產黨煽動了,明天要拒領糧食。在前面穿針引線的是民盟的人,讓一百多個教授簽了拒領救濟糧的聲明。明天這個糧食看樣子是發不出去了,他們要打黨國的臉。布置一下,盯準了抓一批人。民主黨派的盡量不要動,抓幾個真正的共產黨,還有鬧得兇的學生。”

王蒲忱只是聽著,還必須點頭。

陳繼承立刻不耐煩了:“你只點頭什麽意思?你們北平站掌握的共產黨名單都盯住人沒有?”

王蒲忱:“有一條魚自己撞網上了,就是燕大圖書館那個嚴春明,現在就在圖書館裏,各校的學生代表也都在往那裏集中。要不,我現在就去抓他?”

徐鐵英:“現在抓什麽,明天。只要他在,他背後的大魚就會露面,還有那個抓了又放的梁經綸,等他們鬧事一起抓。”

王蒲忱:“好。我去布置。”

陳繼承發聲了:“你能布置什麽?打電話把北平站的人都叫來,偵緝處、第四兵團特務營,還有你們,明天統一行動。老徐,你布置行動方案吧。”也不等徐鐵英答話,他立刻抄起了電話,“把第四兵團特務營那個營長叫上來!還有,做五碗面條上來!”

1948年8月11日晚到8月12日淩晨,注定是一個濤之將起的夜晚。

這一夜跨著兩個日子,可在中國農歷裏整夜都是七夕。燕大圖書館外草坪的上空一片寥廓,銀河畢見。月亮正好半圓,一任人們忽視,亮的一半在醞釀著潮,暗的一半在醞釀著汐。

北大的學聯代表到了。

清華的學聯代表到了。

北師大的學聯代表到了。

梁經綸迎向了他們,一一握手、低語。

到了1948年8月,沒有誰比梁經綸更知道北平學運的復雜性。歷史在這個拐點上,國民黨不希望學生鬧學潮。共產黨也不希望學生鬧學潮。而此時決定鬧不鬧學潮,國民黨政府控制不了,共產黨學委實際上也控制不了,能夠控制的是北平各大院校組成的學生聯合會,簡稱“學聯”。它的章程裏沒有明確擁護中國共產黨,也沒有明確推翻現行國民政府,代表的卻是當時“憲法”賦予的爭民生、爭民主的權利。因此實際能夠出面領導學聯的是一些民主黨派和著名民主人士。共產黨有許多秘密黨員隱蔽在學聯,國民黨也有許多特工隱蔽在學聯。這就出現了學聯中有大量的“進步青年”,也有少數的“反動學生”的復雜局面。

既是共產黨秘密黨員,又是國民黨鐵血救國會成員,還是民主教授,三位一體的身份在學聯中取得領導地位的,恐怕只有梁經綸一個人。

北大的學聯代表:“我們北大學生會的態度很明確,追隨一百零五個民主教授,拒領美國救濟糧。”

梁經綸沉吟了少頃,望向另一個學聯代表:“你們清華呢?”

清華的學聯代表:“絕不去國民黨當局指定的地方領糧,如果他們把糧食送到學校來,我們也不阻止願意領糧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