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頁)

正是這時,門吱地開了,笑嘻嘻地出來個小二,問道:“喲,三位敢情是住店的吧?”三人答應著,進了客棧。店家忙出來招呼,吩咐小二拿行李。

店家道:“每逢春闈,有錢人家子弟早早兒就來了,能住會館的就住會館,不然就擠著往東邊住,那兒離貢院近!”

正說話,見一人沉著臉進來了。店家馬上笑臉相迎:“高公子,您回來啦!”喚作高公子的鼻子裏唔了聲,眼都沒擡,低頭進去了。

店家回頭又招呼陳敬他們,道:“三位請先坐下喝茶,再去洗洗。想吃些什麽,盡管吩咐!”

茶上來了,店家望望裏頭,悄悄兒說:“剛才那位高公子,錢塘人氏,喚作高士奇。他每次進京趕考都住咱店裏,都考了四回啦!家裏也是沒錢的,成天在白雲觀前擺攤算命,不然這店他也住不下去了。我看他精神頭兒,一回不如一回,今年只怕又要名落孫山!”

陳敬見張汧的臉刷地紅了,便道:“店家,您可是張烏鴉嘴啊!”店家忙自己掌了嘴:“小的嘴臭,得罪了!”

陳敬同張汧甚是相投,兩人聯床夜話,天明方罷。大清早,陳敬梳洗了出來,聽得一人高聲讀書,便上前打招呼:“敢問學兄尊姓大名?”

那人放下書本,謙恭道:“在下姓李,單名一個謹字!河南商丘人氏!”

陳敬拱了手,道:“在下陳敬,山西澤州人氏。”

李謹頓時瞪大了眼睛,道:“原來是陳敬學兄!您人未到京,名聲先到了!先到京城的山西舉人說,去年貴地鄉試,掉了好些腦袋。都說您為落榜士子仗義執言,從刀口上撿回條性命啊!兄弟佩服!”

陳敬忙搖搖頭,說:“李學兄謬誇了!這些話不提了。兄弟見您器宇不凡,一定會高中的!我這裏先道喜了!”

李謹卻是唉聲嘆氣:“您不知道,狀元、榜眼、探花,早讓人家買完了!我們還在這裏讀死書,有什麽用!”

這時,張汧過來了,接了腔:“我家裏可是讓我讀書讀窮了,沒銀子送,碰碰運氣吧!”

李謹又是嘆息:“可不是嗎?我這回再考不上,只好要飯回老家了!”

三人正說著話,一個包袱砰地扔了過來。原來是店家,他正橫臉望著李謹喊道:“李公子,沒辦法,我已仁至義盡了,讓您白吃,可不能讓您白住呀?您都欠我十日的床鋪錢了!我只好請您走人了!”

李謹面有羞色,道:“店家,能不能寬限幾日,您就行個好吧!”

店家甚是蠻橫,不說多話,只是趕人。陳敬看不下去,道:“店家,這位李兄的食宿記在我賬上吧!”

李謹忙撿了包袱道:“陳兄,這如何使得!我還是另想辦法去。”

陳敬攔住李謹,說道:“李兄不必客氣!只當我借給您吧!”

店家立馬跟變了個人似的,朝陳敬點頭笑笑,忙接了李謹包袱送進去了。

陳敬約了張汧去拜訪幾位山西鄉賢,就別過李謹,出門去了。原來衛向書大人在信中介紹了幾位在京的山西同鄉,囑咐陳敬進京以後可抽空拜訪,有事也好有個照應。正好路上遇著張汧,便說好一同去。兩人備了門生帖子,先去了衛向書大人府上。上門一問,才知道衛大人半個月前回京就被皇上點了春闈,如今已經鎖院。衛大人料到陳敬會上門來,早囑咐家裏人盛情相待,卻不肯收儀禮。再細細打聽,陳敬方知想去拜訪的幾位鄉賢都入了會試,照例也已鎖院。只有一位李祖望先生,因是前明舉人,並無官差在身,肯定在家裏的。兩人便辭過衛家,奔李祖望府上而去。

照衛大人信中講的地方左右打聽,原來李祖望家同快活林客棧很近。李家院墻高大,門樓旁有株老梅斜逸而出。陳敬上前敲門,有位中年漢子探出頭來問話。聽說是衛向書大人引見的山西老鄉,忙請了進去。這人自稱大桂,幫李老先生管家的。兩人繞過蕭墻,擡眼便見正屋門首掛著一方古匾,上書四個大字:世代功勛。定眼細看,竟是明嘉靖皇上禦筆。陳敬心想李家在前明必定甚是顯赫,衛大人在信中並沒有提起。大桂先引兩位去客堂坐下,再拿了衛向書的信去裏面傳話。沒多時,李老先生拱手出來了,直道失禮。

大桂媳婦田媽上了茶來,李祖望請兩位用茶,道:“我也聽說了,山西去年科場出了事,陳敬險些兒丟了性命,好在衛大人從中成全。衛大人忠直愛才,在京的山西讀書人都很敬重他。”

陳敬道:“衛大人盛贊您老的學問和德望,囑我進京一定要來拜望您。”

張汧也道:“還望前輩指點一二。”

李祖望直搖頭,笑道:“哪敢啊,老朽了,老朽了。我同衛大人都是崇禎十五年中的舉人,祖上原是前明舊家,世代做官。先父留下話來,叫後代只管讀書,做知書明禮之人,不必做官。入清以後,我就再沒有下場子了。唉,都是前朝舊事,不去說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