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2/6頁)

陳廷敬仍不肯接那張銀票,只道:“士奇,我陳廷敬受兩代皇上隆恩,但知報效朝廷,絕無半絲私念。廷統之事,請如實上奏皇上!”

高士奇無奈而嘆:“既然如此,我就如實上奏皇上,陳大人切勿怪罪!”

陳廷敬長嘆一聲說:“我這個弟弟自己不爭氣,有什麽好怪罪的?”

陳廷敬今兒待在南書房,有些神不守舍。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兒?昨兒他接了朱啟的狀子,裏頭牽扯著高士奇;今兒就冒出廷統給高士奇送銀票的事兒。廷統家境並不寬裕,哪來這麽多銀子送人?

夜裏,陳廷敬把弟弟叫了來,一問,他還真的給高士奇送銀子了。陳廷敬火了,大聲斥罵:“憑你的俸祿,哪來那麽多銀子送人?你拿家裏銀子送人,也是大不孝!父親快六十歲的老人了,還在為生意操勞!他老人家的錢可是血汗錢!”

陳廷統哼著鼻子說:“我沒拿家裏一文錢!”

陳廷敬更是吃驚:“這就怪了,難道你這銀子是貪來的?那更是罪上加罪!”

陳廷統說:“我也沒貪!”

陳廷敬甚是著急,問道:“你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快告訴我,怎麽回事!”

陳廷統並不回答,只道:“你只顧自己平步青雲,從來不念兄弟之情。我靠自己在官場上混,你有什麽好說的?”

陳廷敬氣得兩眼直要噴血,幾乎說不出話。他平息半日,放緩了語氣說:“你好煳塗!高士奇幹嗎要把銀票送還給我?他不收你的不就得了?他不光要害你,還要害我!”

陳廷統冷冷一笑,說:“高大人是想在你那裏做人情,可是你不買他的賬。”

陳廷敬被弄煳塗了,問:“我同他有什麽人情可做?”

陳廷統說:“我也是今日才聽說,你接了樁官司,裏頭扯著高大人。我承認自己上當了,可這都是因為你!”

陳廷敬驚得兩耳嗡嗡作響,跌坐在椅子裏。果然是他在南書房猜想到的,可他在街頭接了狀子,高士奇怎麽就知道了呢?陳廷敬這兩日手頭忙,還沒來得及過問這事兒。

陳廷敬低頭尋思半日,問道:“廷統,你告訴我,你的銀子到底哪裏來的?”

陳廷統說:“高士奇有個錢塘老鄉……”

陳廷統話沒說完,陳廷敬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問:“是不是叫俞子易?”

陳廷統說:“正是俞子易。他找到我,說上回我升了六品,高大人為我說過話,要我知恩圖報。我說我不懂這裏頭規矩。俞子易就直話直說,讓我送一千兩銀子給高士奇。我拿不出這麽多銀子,俞子易也仗義,就借了我銀子。”

陳廷敬仰著頭,使勁地搖著,半日才說:“廷統,你真是愚不可及!這個俞子易,正是高士奇豢養的一條狗!他們合夥來害你,你還感激他!”

陳廷統說:“我看高大人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種人!”

陳廷敬說:“你真是鬼迷心竅!我終於明白了,高士奇設下圈套,就是想同我做交易!他怕我查他房子的來由!”

陳廷敬同弟弟細細說了高士奇宅子的來歷,只是不明白朱啟告狀的事兒怎會這麽快就傳到他耳朵裏去了?陳廷統這下也後悔了,很是害怕,說:“他要把我逼急了,我就告他高士奇索賄!”

陳廷敬搖搖頭說:“高士奇才不怕你告他哩!皇上本來就信任他,況且他把銀子交了出來,你告他什麽呀?廷統,你這會兒急也沒用,只管好好兒當差吧。”

陳廷統哪裏放心得下,直道:“高士奇真把事情捅到皇上那裏去了,我不就完了嗎?哥,您就別管這樁官司算了。”

陳廷敬恨恨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陳廷統再也沒話可說,坐在那裏垂頭喪氣。陳廷敬也猶豫了,真想放下這樁官司不管,不然廷統只怕有禍上身。可那高士奇又實在可惡,這次假如讓他得逞,今後不知更要欺人到何等地步。陳廷敬左右尋思,心裏終於有了主張,決意把這官司管到底。

第二日,陳廷敬吩咐劉景、馬明,查查那個錢塘商人俞子易,看他是怎麽把人家房子強占了去的。沒幾日,兩人就回了話。原來朱啟家在明朝時候也是個大戶,有好幾處大宅院兒。可是後人不肖,早在崇禎年間就開始顯出敗相了。朱啟原本有個兒子,名叫朱達福,百事不做,只管嫖賭逍遙,又交上個叫俞子易的潑皮。那潑皮只管調唆朱達福花銀子,把祖宗留下的幾個宅子都花光了,只余下石磨兒胡同的宅院。俞子易又設下圈套,借高利貸給朱達福。順治十八年,朱達福突然不見人影兒了,俞子易找上朱啟,拿出他兒子六千兩銀子的借據。朱啟還不出銀子,就被俞子易趕出了宅院。一轉手,朱家宅院賣給了高士奇。那朱達福卻再也沒誰見到過,街坊都說他準是被俞子易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