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第2/4頁)

京城西四牌樓外有家錢莊,叫全義利記,老板喚作蘇如齋,幹的便是毀錢鬻銅的營生。這日黑夜,有三輛馬車在全義利記錢莊前停下,門左走車馬的側門輕輕打開。馬車悄悄兒進去,側門馬上關閉。蘇如齋從遊廊處走過來,輕聲問道:“沒人看見嗎?”

夥計回道:“我們小心著哪,沒人看見。”

蘇如齋努努嘴,夥計打開馬車上的箱子,滿滿裝的都是新鑄銅錢。蘇如齋問:“多少?”

夥計說:“三千六百斤。”

蘇如齋點頭道:“好,入爐!”

夥計跟著蘇如齋進了賬房,悄聲兒道:“東家,今日拉回來的便是朝廷鑄的新錢,一文重一錢二分五厘!”夥計說罷,從口袋裏摸出一枚銅錢來。

蘇如齋接過銅錢,兩眼放光,笑道:“好啊,朝廷真是替我們百姓著想啊!我原先毀錢千文,得銅八斤十二兩,現在我毀新錢千文,可得銅十斤!比原先多賺了三錢銀子!一兩銀子收進來的銅錢,可足足賺上六錢銀子啊!”

夥計奉承道:“銀子變成銅錢,銅錢又變成銀子。這麽變來變去,您可發大財了。東家,您的賬可算得精啊!”

蘇如齋甚是得意,道:“朝廷裏頭那些當官的也在算賬,皇帝老子也在算賬,他們不知道我蘇如齋也在算賬!”

蘇如齋正在賬房裏如此吩咐夥計,外頭有人說滿堂紅記錢莊的陳老板來了。蘇如齋去了客堂,打著哈哈迎了過去,道:“陳老板啊,這麽晚了有何見教?”

陳老板忙拱手道:“蘇老板,恭喜發財!”

蘇如齋笑道:“大家發,大家發。看茶!”

夥計倒茶上來。陳老板喝著茶說:“蘇老板,如今朝廷的制錢又加重了,您可是越賺越多呀!”

蘇如齋哈哈大笑,道:“這都是托朝廷的福啊!”

陳老板道:“您賺得越來越多,您看給我的價格是不是也該加一點兒?”

原來,京城很多錢莊都把搜羅到的銅錢賣給蘇如齋,寶泉局錢廠只認全義利記的銅。蘇如齋卻說:“陳老板,說好的規矩,不能說變就變的。”

陳老板哭喪著臉說:“蘇老板,私毀制錢的事,鬧出來可是要殺頭的啊!您讓我提著腦袋幹,也得讓我多有些賺頭,死了也值啊!”

蘇如齋哼哼鼻子說:“別說這些喪氣的話!陳老板,您要是眼紅我賺得多了,您就自己去找錢廠的向爺,把銅直接賣給他,不用我過手!”

蘇如齋說的向爺,原是爐頭向忠。寶泉局錢廠有爐百座,每爐役匠十三人,加上各色雜役,總共一千四百多人,統統由向忠管著。爐頭無品無級,只靠手上功夫吃飯。這向忠是個心狠手辣的爺,錢廠役匠全在他手裏討飯吃,就連寶泉局衙門裏頭的人都讓著他幾分。

陳老板也是聽說過向忠大名的,道:“看您蘇老板說的,向爺他老人家只認您啊!”

蘇如齋冷冷一笑,說:“您不妨去試試,說不定向爺也認您呢?”

陳老板不曉事,出了蘇如齋的錢莊,真的就去了向忠府上。他在向忠家的四合院外徘徊良久,壯著膽子扣了門環。門人聽說他是開錢莊的,便引他進去了。陳老板見著向忠那臉橫肉,不由得膝頭發軟,說自己收了很多制錢,打算熔了銅,賣給錢廠。不料向忠大怒,一腳踢翻了他,呵斥道:“哪裏來的混賬東西?竟敢私毀制錢?”

陳老板忙叩頭求饒:“向爺饒命!蘇如齋對我盤剝太多,我想直接把銅賣給向爺,不如讓向爺您多賺些,小的也多賺些。”

向忠圓睜雙眼,道:“什麽蘇如齋?老子不認識這個人!來人,把這個混賬東西拉出去!”立馬進來兩條大漢,倒提著陳老板拖了出去。

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全義利記的門被敲得像打雷。門人罵罵咧咧地開了門,卻被來人打了一掌,撲通倒地。

原來是向忠領著貼心匠頭劉元和兩條漢子進來了。向忠直奔客堂,吆喝著叫蘇如齋快快起來。蘇如齋邊穿衣服邊從裏屋出來,見來的竟是向忠,驚慌道:“向爺,您這麽晚了……”

不等蘇如齋說完,向忠拍了桌子,打斷他的話,喝道:“蘇如齋,你混賬!”

劉元砰地把個布袋丟在蘇如齋跟前,狠狠地望著他。蘇如齋不知布袋裏是什麽東西,怯生生地上去打開,嚇得尖叫起來。原來裏面包著的是陳老板的人頭!蘇如齋嚇得癱軟在地,渾身發抖。

向忠道:“老子雖然只是寶泉局一小小爐頭,幹的卻是替朝廷鑄錢的大事兒!十三關辦銅不力,寶泉局不得已才向民間收取銅料。這也都是朝廷許可的。誰敢公然私毀制錢,他就得死!”

蘇如齋連連叩頭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向忠壓低了嗓子道:“你的嘴要緊些!再向別人說起老夫,小心你的腦袋!”向忠說罷撩衣而起,大步出門,蘇如齋癱在地上仍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