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命硬嫗收命硬孫(二)

翌日,送王寧氏去西山的,還是宗房長孫王珍。

他已經曉得此行是為道癡過繼之事,思緒復雜莫名。在他看來,即便是庶子,也是自家血脈,哪裏有幾個男人願意將兒子過繼給旁人。

之所以如此,多是有苦衷。

十二房的苦衷,多半落在王楊氏身上,楊家可是京官。

這些想著,王珍不免對王青洪夫婦腹誹不已,對於道癡亦心生憐憫。

這般想著,他對王寧氏就越發客氣,心裏想著以後能看顧就多看顧外九房一把,雪中送炭總是比錦上添花要好。

曉得外九房只有一對老仆,一個看門,一個多半是會被王寧氏留在家中陪伴她孫女,王珍便安排兩個健壯婆子隨車,想的是上山時攙扶王寧氏。

不想老人家是個不愛求人的,從家裏出來時,便拿了個手杖出來。

到了西山腳下,王寧氏沒有用人攙扶,不氣不喘地隨著王珍上了山。

西山寺上,道癡已經聽老和尚說了外九房的情景,對於王寧氏這個老太太,除了敬佩就只是敬佩。一個寒門寡婦,能教養兒孫兩代成才,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老婦人。

要知道,這個時候,讀書人多不少,可真正能取得功名的人數並不多。

不過想著老人家從城裏趕過來,路上還要耽擱些時間,道癡便先去後山擔水去。

挑到第四擔,虎頭憨憨地過來,道:“客、來……叫……”

道癡明白,這是老和尚在叫自己過去。他擦了把臉,先回齋房換了身幹凈僧衣,才走到禪室外,道:“大師父……”

“進來!”老和尚揚聲道。

道癡應聲進了禪室,便見屋子裏除了老和尚與王珍之外,還有個花甲之年的老婦人。

道癡只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便低眉順眼地做乖巧狀。

不得不說,他這副長相即便不是俊秀無雙,可耐不住看著乖巧老實,難使人生厭。

王珍長子年歲同道癡差不多,想著這個從堂弟命運多蹇,忍不住眼中帶了慈愛。

王寧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氣,被指嗣子的不滿消了幾分,雖說不當以貌取人,可眉清目秀總比歪瓜裂棗要強。當看到道癡光溜溜的腦袋瓢,還有身上的僧衣,老人家的目光越發柔和。

人都有七情六欲,真正能做大心如止水的這世上又有幾個?

若不是信奉佛祖,常伴佛經,她也未必能咬牙熬了下來。她是虔誠的佛門信徒,對於在寺裏長大的道癡不由地就多幾分好感。

道癡近前幾步,對著老和尚做“合十禮”:“大師父。”

老和尚吩咐道:“還不見過這兩位施主。”

道癡應聲見禮,老和尚又指了指王寧氏道:“這位施主就是外九房的太孺人,有話要問你,你可如實作答。”

“是。”道癡應了一聲,望向王寧氏,道:“太孺人請問。”

見他瞳清目正,行動之間,只有安靜祥和,沒有少年人的淘氣焦躁,王寧氏心中已經是八分肯了。畢竟國法族規所至,外九房總要選個嗣子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開蒙了麽?”

道癡點頭道:“開蒙了。”

“都習過什麽書?”王寧氏接著問道。

“三百千都學過,四書五經也粗讀了。”道癡回道。

這下不僅王寧氏微露詫異,連王珍都忍不住多看了道癡兩眼。

隨即王珍明白過來,若是道癡真的不堪造就,祖父不會這般看重;若是堪堪造就,那有幾分才氣便也不稀奇,畢竟他父兄都是“神童”。他即便不能比肩,也當比常人多幾分穎慧。

王寧氏詫異的是,道癡寄養在寺裏,接觸三百千這些蒙書還罷,竟然還能開始學四書五經這些儒家典籍。

她看著道癡,道癡回望著她,目光不避不閃。

王寧氏垂下眼簾,道:“若是我命你耕讀傳家,不得舉業,你可願意應否?”

聽到這一句,老和尚與王珍都大感意外。這是什麽道理,親生兒孫逼著成才,過繼的反而要攔著不讓上進?

道癡沒有立時應答,而是面露沉思,“思慮”了一會兒,方道:“我不能應,還請太孺人見諒。”

王寧氏皺眉道:“你既打小養在寺裏,不過是粗讀幾本儒家典籍,功名心為何這般重?”說話之間,已經帶了不喜。

道癡不卑不亢道:“不仕則不勢。勢者,適也。適之則生,逆之則危;得之則強,失之則弱。苟安亦是一世,卻是不得大自在。”

王寧氏搖搖頭,道:“這世上,有失便有得,舉業固然體面,可讀書哪裏是那麽容易的,熬心費血,成與不成也在兩可之間。何不做早早放下,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這話中滿是唏噓、悵然。看來老人家心裏後悔了。

畢竟外九房王青洲與王大郎父子兩個的過世,都同科舉有牽連。王青洲是死在進京趕考途中,王大郎則是死在鄉試備考時。老太太心有忌憚,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