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沙的謎團與啟迪

在成都平原這片土地上,考古工作者們一直在找尋古代蜀國人的遺跡。繼1986年發現廣漢三星堆的兩個祭祀坑之後,1995年,在成都發現了寶墩古城遺址,2000年在成都商業街發現了船棺墓葬遺址,2001年又發現了金沙遺址。它們時代最早的應該是距今5000年的寶墩、而後是與商同代的三星堆、商末到春秋時期的金沙,最後是戰國早期的船棺墓葬遺址。考古學家們已經證明出他們之間有著某種繼承關系。可以說,這裏已經誕生了一個長江文明的典型代表。也正是因為金沙遺址的發現,填補了成都平原上古蜀國序列的空白。

從三星堆到金沙

三星堆文明是土生的古蜀國文明,沒有來源、沒有去向。對於它的突然消失,有人說是外族的入侵,有人說是內部的騷亂,也有人說是肆虐的洪水逼迫三星堆居民匆忙逃亡。根據年代測算,三星堆文明比金沙文明早500年,那麽,金沙人是否就是三星堆人的後裔呢?他們又從三星堆人那裏繼承了什麽呢?

王魯湘:根據您對這個古遺址的考古發掘和研究,您覺得那個時候的人大概具有什麽樣的宇宙觀和世界觀?

王毅:你說的問題其實我們也在探索:這個區域的文化到底是什麽樣的,他們對於天地人之間的關系到底是怎麽想的?這個問題我現在還沒有完全解開,但是我們一直在嘗試去了解。我們曾經以為這個地方在兩千多年前是蠻荒之野,這裏的人群都是從外邊過來的,它的文化一定比中原滯後。但是金沙的發現,包括1986年三星堆的發現,讓我們徹底改變了對成都平原,以至於對黃河文明、長江文明的認識。金沙出土了大量的象牙、玉器、金器這些東西。考古學家在一個遺址裏面能出一件象牙,一件玉器都不得了,而這個地方的象牙是數以噸計,幾十根上百根的出現。

王魯湘:而且玉器也是數以千計。

王毅:對,這在以前是難以想象的。你會感覺到這個區域的文化具有極高的水平,而且有一個獨立的思維體系,天地人的體系。很多的出土文物都代表著對祖先的崇敬,大量的象牙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這時應當出現了統治者,進入了某個王國時代。這個古蜀國的世界觀已經把成都平原作為世界的中心,它的世界觀當中也有無限崇敬的上帝。

王魯湘:那些國王可以直接與上天對話。

王毅:在三星堆出土了很多神樹,那是溝通天地的。而金沙出土的數以千計的玉器金器都是通靈的。金沙村就曾經是古蜀人專用的祭祀場所,這個祭祀遺跡的分布面積很大,有五千平方米以上,而且它的祭祀品也非常豐富,埋藏了一坑一坑的象牙、玉器、金器,每一次埋藏都是一次祭祀活動,到底有多少祭祀活動,我們目前還不能完全統計出來。

王魯湘:我覺得金沙遺址的發現,使考古工作者的視野有了突破性的擴展。三星堆遺址被發現之前,中國的考古學包括歷史學界有一個很頑固的觀點,即“中原文化中心論”,認為中原地區以外的區域在上古時期不會有太發達的文化,即便是有某種文化現象,也是中原文化輻射的結果。三星堆文化的發現使人們認識到,在長江流域尤其是長江流域的上遊,離中原有相當距離的古蜀國,居然有這麽發達的上古文明,而且這種文明的形態與個性又是那麽強烈。在這個意義上,金沙和三星堆遺址對我們整個成都平原的考古,乃至對整個中國學術界都有一種解放思想的作用。

王毅:你說的非常對。我們都珍視我們的文化,但是關於中華文明的起源問題,過去一直是黃河中心論。黃河是我們的母親,這肯定是沒錯的,很多的文化創造者都在黃河流域居住生存,大量的文獻典籍都可以讓我們感觸到這個母親,以及母親河給我們中華文明帶來的深刻影響。但是我們也應當思考,黃河流域之外的區域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文化?我記得上個世紀河姆渡文化的發現、良渚文化的發現、長江中遊的一些發現,確實讓我們感覺到長江流域也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從那時起,已經是長江文明、黃河文明並提了。

王魯湘:所謂中華文明的雙子河,也是中國的“兩河流域”。

王毅:這種提法是真有考古依據的。除了長江中下遊的那些發現,像三星堆、金沙都證明了這一點。三星堆是一個非常發達的青銅文明,它表現出的博大精深你怎麽說都不過分,它可以跟任何同時期的青銅文明相媲美。但三星堆才發現時有種說法,認為三星堆文明是外來的。九十年代以來有了新的考古發現,比如在三星堆文明之前的寶墩古城,它的時期在四千到五千年前,是文明的門檻。那個時候成都平原已經出現巨大的城墻,出現了階級分化:城裏邊居住的人和城外居住的人是不一樣的,城裏邊居住的人也分群而居。比如我們在郫縣古城中發現一個長方形的房子,它周邊所有房子的門都朝向這座大房子,可以看得出當時已經有統治的事實和理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