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收心

劉德在長安城東的一個宅子裏接見的張湯。

這個宅子本是先帝賜給薄戎奴的宅子,現在被薄戎奴轉手借給劉德,當做劉德在長安城裏的辦公點,畢竟,劉德總不能在未央宮的皇子殿裏辦公吧……

“小人張湯拜見殿下……”張湯一進門就拜道。

劉德仔細打量了一下張湯。

張湯的模樣很清秀,看年紀也不比劉德大多少,嘴唇上甚至還沒留起胡須。

前世的時候,劉德根本沒見過張湯,只是他被逼飲下毒酒自殺之前,曾經隱約聽說張湯已躋身禦史。

“你就是那個審判老鼠的張湯?”劉德不動聲色的問道,盡量不讓張湯察覺到他的情緒。

“回殿下,那只是小人年幼無知時的莽撞之舉……”張湯畢恭畢敬地答道,心裏卻是緊張的要命,實在是這是他第一次跟皇家的人在如此近距離下的接觸。

此時,他連看都不敢多看上首的皇子。

“聽說你精通《漢律》善用刑法能明辨是非?”劉德再問,前世畢竟當了十幾年的諸侯王,對於怎麽招徠人才並進行考核這一套程序,劉德早就演練過無數次了。

當然前世之時,他不過是一個諸侯王,名聲不張,威名不顯,因此招徠的大部分都是籍籍無名的中庸之才,說起張湯這等資質的人才,這尚是他兩世以來第一次招徠到的真正國寶級的人才。

只是,不管怎樣,這必要的考核與對答都是要的。

張湯自小就是在官宦人家裏長大的,他的父親生前甚至做到了長安丞的位置上,因此耳聞目濡之下,對於這些上層的套路,倒也是熟悉的,他低頭按照著過去從父親那裏學來的知識,叩首道:“小人不敢當殿下誇贊,不過,小人家中世代都是韓非門人,故略通律令,伏請殿下明察!”

“我問你,按律頃入芻藁幾何?”劉德冷不丁的問出了一個冷僻的問題,前世他雖然在最後幾年飽受磨難,但是磨難也給他磨礪,使得劉德能潛下心去,真正跟民間接觸,因此,知道了許多民生問題。

漢代的律法特別是民法,在本質上繼承的是秦法的基礎。

但又稍有不同,在引入了黃老派的思想之後,漢律相比秦法,變得溫和了一些,在許多問題上留下了更大的回旋余地。

譬如說秦法規定,所有地區郡縣的稅賦與刑罰都一視同仁。

但漢律卻進行了變通,使得法律從法治變成了人治,不再那麽刻板。

在後世那個互聯網時代時,劉德曾經也一廂情願的以為律法還是法治比較好,因此是個秦粉。

但是有了前世的經歷後,劉德的想法已經發生了變化。

在這個時代,還真的是只能人治。

像秦朝那麽玩,就算不出趙高,遲早也會把自己玩脫。

原因很簡單,你跟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講法律,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所以陳勝吳廣起義,也就可以預見了。

劉德問張湯的這個問題,算是比較生僻的問題了,這是戶律裏的條文,一般來說,只有縣令郡守一類的親民官才會去了解。

而且,這個問題裏有個小小的陷阱。

劉德倒不是要為難張湯,因為他清楚張湯的才幹有多強,他的這個問題根本難不倒張湯——要知道,張湯可是在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在長安的胥吏階層裏很有名了,那個著名的張湯審老鼠的故事。可是跟司馬光砸缸一樣的神童標志。

劉德問這個問題,只是想告訴張湯,他也是懂律法的,不是那種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既不知懼,更不知憂的米蟲。

所以,有些小聰明以後最好別在他面前玩弄。

這算是劉德前世十幾年諸侯王生涯中學到的為數不多的馭下之術。

“按律頃入芻三石藁兩石,然上郡、代郡,地惡,頃入芻兩石,藁兩石!”張湯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沒有想那麽多,只是老老實實地答道:“按律,若不如令,罰金四兩,又,若芻藁不當,可交錢抵賦,芻一石十五錢,藁一石五錢!”

所謂的芻藁其實就是幹草跟秸稈在漢代的名城。

芻藁稅是漢代財賦收入的戰略性資源。

因為這些被征收的芻藁最終是要被拿來當戰馬的飼料的。

在秦代,刻板的法家官僚只要幹草跟秸稈,交不上來就嚴刑酷法逼催。

而漢律雖然繼承了秦律,但進行了變通。

幹旱或者水災,交不齊芻藁或者幹脆不願意那麽麻煩的去割幹草,那好,官府很通情達理的,交錢就可以抵稅,而且是明碼標價!

怎麽樣,是不是很熟悉?

張居正的一條鞭法的原始版本……

這就是為什麽同樣的法律,秦代二世而亡,漢代天子不過是添加了些東西,卻最終能統治中國五百年之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