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2章 掀桌子(一)

在那幾個小孩子的引領下,劉徹在一間狹小的小居室裏,看到了躺在坑上的一個老婦。

她顯然病的比較厲害,臥在床榻上,哎哎呀呀的不時呻吟著。

兩個饃饃放在她的病榻前,連一口都沒有咬。

劉徹看著這個老婦,嘆了口氣。

在來之前,劉徹就已經知道這個家庭的情況。

準確的說,這個家庭是繡衣衛從數十個備選家庭裏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家庭。

既有著足夠的代表性,又有著足夠的話題度。

自然,這家人的情況,劉徹清清楚楚。

這個躺在病榻上,有氣無力,白發蒼蒼,全無血色看上去至少六十多歲的老婦,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今年才四十五歲!

生活和喪子之痛,將她折磨至此。

望了一眼那兩個已經冰冷的饃饃,劉徹走上前去,對那個婦人鞠躬拜道:“晚輩王某,拜見伯母……”

然後,他拿起那兩個饃饃,遞給一個隨從,吩咐道:“拿去熱熱……”

那婦人見狀,先是驚訝於劉徹的到來,隨即就立刻掙紮著起身,將那兩個饃饃搶在手裏,怎麽也不願讓人拿去蒸熱。

很顯然,這個婦人,並不是已經病的不能吃東西,而是她決意絕食。

這樣的婦人,在如今很常見。

很多關東的偏遠鄉村,那些患病或者失去了勞動能力的老人,都會這樣選擇。

農民的自殺率,在封建時代的中國,素來居高不下。

作為一個自詡還算合格的統治者,劉徹當然知道相關數據。

看著這個如同受驚的小鹿一樣,惶恐不安的蜷縮在病榻的角落裏,一雙眼睛狐疑不定的望著自己的婦人。

劉徹露出一個微笑,蹲下身子,對她道:“伯母不用害怕,我與令郎有同袍之情,此番上門,就是想要來看看伯母和弟媳……”

見對方依然害怕,劉徹不得不“亮明”自己的身份。

他摸出一個銅符,擺在對方眼前,道:“吾乃陽信君之侄,與南皮侯同屬一族,當朝太皇太後,吾之大人也!”

這番介紹,加上那個雕龍刻鳳,絕對做不得假的身份銅符,讓這個婦人終於安靜了下來。

但依然畏懼無比,顯然,這婦人吃過貴族的虧。

甚至可能吃過官府的虧。

對於官吏和與之相關的人,有著萬分戒備。

劉徹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

究其原因,還是禍起蕭墻。

這婦人之子陽唯,雖然戰死沙場,但死之前,卻是有著戰功。

從劉徹了解到的來看,其記錄在案的功勛,包括了傳遞軍情、斬首兩級以及獲匈奴戰馬三匹。

依照制度,哪怕他戰死,這些戰功也可以為他的家人帶來一筆不錯的賞賜。

包括一棟標準的軍屬宅院、一筆一次性的總價值不低於兩萬錢的軍功分賞、其遺孀和遺孤每年兩百錢的津貼(持續到遺孀改嫁/遺孤始傅),以及一個一子入思賢苑的名額。

若是陽唯有著組織,有著長官庇佑。

靠著這些補貼和分賞,他的家人就算不能過上小康生活,一般的溫飽基本也可以滿足。

一子入思賢苑,更是一個可以讓家族有可能遷躍階層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有著足夠的補償和收益,天下人才會如此踴躍的從軍。

但問題就在於——這陽唯是自帶幹糧的炮灰。

背後既沒有組織,也沒有靠山。

是以,他留下的遺產,對於他的家人來說,非但不是一個保障,相反,還可能是一張厄運的符咒。

如同小兒持金於鬧市,總會有人心起歹念,欲要霸占和強奪。

特別是那個思賢苑的名額,就像是一張不記名的北大錄取通知書。

轉瞬之間,就在一個圈子裏激起波瀾。

於是,有人開始動手,勾結或者說指使著基層的幾個相關官吏,將這本該屬於陽唯之子的名額,移花接木,給了自己的兒子。

這並不需要什麽太多技術。

左右不過修改一下戶籍,將自己的兒子,頂替掉陽唯的兒子就可以了。

上面有人動手了,下面的經辦者怎麽可能會閑著?

你上頭的人拿走了最大的肥肉,下面的人總得喝點湯吧?

且在官僚眼裏,既然有人動手了,那也就意味著,哪怕天塌下來,也是個高的去頂。

於是,在經過一番操作後。

陽唯的所有應得賞賜、撫恤金、津貼以及其他待遇,莫名其妙的一滴點都沒有落到陽唯遺孀和遺孤身上。

但在少府和內史的档案和報告裏,卻顯示著這些待遇,都已經足額發放。

官僚們的手段,從古至今,都是如此,欺上不瞞下。

陽家人自然不服。

不服就要上訪。

少府、內史、廷尉,乃至於執金吾,相關衙門挨個的去找。

但,有人既然動手了,豈會讓他們去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