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8章 深海(一)

當秋天來臨時,幕北的匈奴人進入了最後的瘋狂時刻。

左賢王狐鹿涉在半個月內,巡訪了整個的天山附近的牧場。

大量的草料和物資,都已經準備完成了。

但,狐鹿涉心中卻依然有著深深的忌憚。

“派去西域的使者,有回報情況嗎?”狐鹿涉問著一個在他身旁,華服右祍的漢人,這是他今年得到的一個人才!

據說,他曾經是漢朝皇帝身邊的侍中,服侍漢朝皇帝數年,因為一個小過錯,而被皇帝責罰,發配到了榆林塞為邊民。

即使如此,此人也依舊忠心耿耿。

狐鹿涉派去河套和幕南,專門負責收買和拉攏漢朝文人士大夫的貴族,幾次三番勸說,威逼利誘,也不能得逞。

他依然忠心耿耿的忠於那個皇帝。

直到最後,此人在榆林塞得罪了榆林校尉,不得不亡命草原,來到匈奴。

就算如此,他答應給自己效勞的條件裏就有一條——絕不參與和參加任何針對漢朝的策劃與政策。

這要是在十年前,匈奴全盛之時,鎮壓世界的時代。

這樣矯情的漢人,早就被下面的貴族戴上枷鎖,作為配種機器使用了。

但在如今,匈奴衰弱,甚至已然分裂的今天。

每一分力量都是彌足珍貴!

更何況,這個漢人來到狐鹿涉身邊後,立刻就展現了奇效。

他不僅僅在管理和組織上,是狐鹿涉生平所見的奇才。

天山附近,匈奴猬集了二三十個部族,十余萬人。

在過去,匈奴人根本無法協調這麽多的人生活在一個如此狹小的地域,但在此人的組織和規劃下,匈奴卻可以從容的安排和協調各個部族之間的利益沖突與矛盾。

更誇張的是,此人還善於分析局勢。

他來匈奴不過三個月,就已經可以將匈奴國內的情況和問題都分析的頭頭是道,讓狐鹿涉聽的目瞪口呆。

“這樣的人才,匈奴聞所未聞……”狐鹿涉在心裏嘆息著:“只有漢朝,才能出現如此的人物!”

經歷了馬邑、高闕之戰和燕薊之戰的慘敗後,匈奴上下的精氣神,幾乎被漢軍打光、打沒了。

曾經,匈奴騎兵在長城腳下耀武耀威,飛揚跋扈,根本不將漢朝和漢軍放在眼裏,自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

但如今,情況徹底反轉。

被打到絕望和恐懼之中的匈奴貴族們,對於漢朝和漢朝文化、體制和制度,全面傾倒。

上至單於下到牧民,都是一口一個“必須漢化,不漢化,匈奴就要滅亡!”

一個個孿鞮氏的子孫,都開始學習起漢朝人的飲食、用餐習慣。

若非遊牧民生於馬背死於馬背,他們恐怕連長袍寬袖也會穿起來——事實上,已經有幾個高階貴族子弟,傳起了中國的深衣和常服。

而單於句犁湖就更誇張了,他在上個月,命令工匠,仿照漢朝皇帝的天子冠琉,給自己打造了一頂王冠。

為了彰顯自己的威權和地位,或者說為了麻醉自己,句犁湖命令工匠制造的這個冠琉必須有十三行琉珠——這是因為漢天子的琉珠有十二排……

但狐鹿涉卻對這樣的情況,深惡痛絕,厭惡至極。

因為他發現,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開始,王庭的貴族們就開始一切向漢朝靠攏了。

文字要用漢朝的,作戰方法和訓練方法要跟漢朝學習,甚至就連飲食起居也恨不得跟長安城裏的漢朝貴族一樣。

前兩者還可以理解,狐鹿涉甚至是支持的。

匈奴沒有文字,沒有法律,沒有組織,更沒有什麽系統的訓練和作戰方法。

打仗全靠經驗和天賦,精銳部族,類似胥紕騎、折蘭騎,憑借著出色的天賦以及默契的配合而存在,哪怕是在他們橫行世界的鼎盛時期,也並不講什麽戰術和組織,一切全憑臨場自由發揮。

而雜牌部族,則是一片亂哄哄。

打打順風仗,搖旗呐喊,他們可以。

真要跟漢軍主力作戰,一個沖鋒,就能打得這些渣渣哭爹喊娘,只恨爹媽沒生四條腿。

而那些所謂的曾經被吹上天的王牌和精銳,也跟紙糊的一樣,一個又一個敗亡。

從馬邑之戰開始,漢朝人就開始采用的新的戰法和新的作戰模式。

各兵種之間密切配合,弓弩兵、步兵、騎兵,相互交替掩護。

他們作戰,如同藝術,讓人目不暇接,震撼無比。

與之相比,匈奴人的所謂精銳的所謂戰術,就跟草原上騎羊的小屁孩拿著那把木弓就想去射雕一樣可笑。

所以,在燕薊之戰中,嘗到了漢軍作戰方式的苦頭後,狐鹿涉做夢都想要訓練和培養一支類似的軍隊。

但連飲食起居乃至於生活習慣,也要全面學習漢朝,這就有些過分了。

狐鹿涉甚至懷疑,真要這麽玩,幾十年後的匈奴還是匈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