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從7 月7 日盧溝橋開戰以來,北平的市民們已經觀望二十多天了,在這期間,雙方的代表在走馬燈似的進行談判,一會兒說不打了,簽訂了停火協議;一會兒又互相指責對方缺乏誠意,停火是假的,利用停火協議調兵遣將才是真的,於是戰火又起。雙方的士氣都很高昂,在數次較量中,雙方各有傷亡。在7 月25日的廊坊之戰中,29軍226 團激戰之後放棄了廊坊,日軍川岸師團第77聯隊歡呼雀躍,奏軍樂列隊繞城向天皇謝恩。而十幾天前在爭奪永定河鐵路橋的戰鬥中,29軍吉星文團組成敢死隊,在鐵橋上掄開了大刀,和守橋日軍展開肉搏戰,這次29軍占了便宜,數十名日本軍人成了刀下之鬼,29軍的士兵士氣大振,當集合號吹響時,部隊硬是收攏不起來,陣地四周到處是玩了命的中國士兵舉著大刀追殺逃竄的日軍士兵,像是狗攆兔子……

北平城的老少爺們兒深信不疑,小日本根本不是29軍的對手,很多人已經在考慮戰後的問題,並且在互相擡杠,有人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讓日本國每年向咱中國納點兒貢也就算了,不能得理不饒人。有人說,不行,不能就這麽完了,幹脆就勢滅了日本國,把他們皇上逮來擱枯井裏養著,每天就喂仨窩頭一塊鹹菜,多一個沒有,看這丫挺養的以後還犯不犯各。

7 月26日晚,北平城的廣安門戰火又起,這次日本人又吃了虧,損兵折將逃回豐台,那天晚上城裏的白酒都脫銷了,北平人又出了口惡氣。

那天文三兒是傍晚出的門兒,他已經和花貓兒約好了夜裏去笠原商社找佐藤報仇,這中間的幾個小時沒處打發,便在街上閑逛。他路過菜市口時就覺得氣氛不對,一隊全副武裝的29軍士兵正跑步向廣安門方向奔去。文三兒知道這些士兵是從陜西巷附近的兵營裏出來的,那裏駐紮著29軍獨立27旅679 團的一個營。文三兒開始還沒在意,可他馬上就發現不少老百姓也鬧哄哄地跟在隊伍後面跑,看來是有事情要發生了。文三兒和北平的老少爺們兒有著相同的嗜好,那就是愛看熱鬧,見到街上兩人打架,文三兒絕對不會去勸解,嘴裏還起哄架秧子地兩邊挑事兒,唯恐打不起來。若是有一方吃了虧,文三兒便火上澆油地說兩句,嘖,嘖,哥們兒,怎麽讓人打成這樣?我都看不下去,咱好歹也是站著撒尿的主兒,能吃這虧嗎?先歇口氣兒,一會兒接著練。於是那位吃了虧的主兒又被拱起火來,不要命地沖上去。

此時文三兒當然不能放過看熱鬧的機會,也跟著隊伍跑起來。過了白廣路北口就到了報國寺,軍人們順著城墻的馬道斜坡上了廣安門城樓。文三兒見城門緊閉著,城墻上站滿了荷槍實彈的29軍士兵,廣內大街上人頭攢動,老百姓們三三兩兩地在議論著什麽。文三兒正想湊過去問問,就見馬大頭光著膀子,腰裏紮著寬板兒帶,肩上還扛著根頂門杠雄赳赳地從北線閣胡同裏出來,文三兒想起這家夥就住在北線閣胡同,他還去過馬大頭家。

馬大頭一見文三兒就尋開心道:“喲,我說是誰呀,武大郎叫門——王八來啦。”

文三兒連忙迎過去問道:“大頭,這兒怎麽啦?”

馬大頭回答:“這還用問,還能幹嗎?打小鬼子唄。”

文三兒樂了:“就你?嘁,還真沒看出來,‘同和’車行還藏著個抗日英雄?真事兒似的,還扛根兒頂門杠,腰裏別個死耗子——假充打獵的。就你手裏這家夥還打鬼子?怎麽著也得弄根兒漢陽造呀,再不濟鳥兒槍也行,怎麽扛著頂門杠就來啦?這叫武大郎賣烏龜——什麽人配什麽貨。”

“文三兒啊,你小子是案板上的黃瓜——找拍哪?爺爺我正手癢呢。”

“怎麽著?瞅這架勢今兒個是真要幹啦?”文三兒問。

“你以為鬧著玩哪?瞧見沒有,我們街坊他二姑爺就在城樓上呢,29軍的上尉連長,他說有夥子日本人要進城,劉團長打算幹他一家夥,城裏的老少爺們兒都說了,一會兒幹起來大家都跟著上,弄死他一個是一個,就小鬼子那個頭兒,我一人讓他仨。我說文三兒,你小子平常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老說你會這功夫會那功夫,這會兒是不是也該露一手啦?”

文三兒搪塞道:“我哪知道要打仗呀,身上什麽家夥也沒帶,總不能空手上吧?”

馬大頭一句話就堵住了文三兒的嘴:“這好辦,我這根兒頂門杠您先用著,您還甭跟我客氣,我回家拿菜刀去。”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文三兒就不能再推托了,他不能讓馬大頭小瞧了,不然這孫子那張臭嘴還不到處給他散去,文三兒栽不起這個面子。

就在文三兒杵著頂門杠等馬大頭回家拿菜刀時,廣安門城樓上已經彈上膛,刀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