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陳恭澍在王府井南口扔掉了自行車,改坐人力車回到煤渣胡同西口的37號,他收拾了一下行李,打算乘火車回天津。陳恭澍知道事發後日本憲兵肯定會逐門逐戶進行搜查,他沒有辦臨時戶口,萬一被查出來,定會禍及軍統在北平的工作。

毛萬裏出去打探消息了,下午才回來,只見他拿著幾份報紙,神情沮喪。陳恭澍打開一看,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報紙上說王克敏並沒有死,被打死的是日本顧問山本榮治,此人是個日本浪人,為日本“黑龍會”成員。他名為王克敏的顧問,實則是喜多誠一安插在王克敏身邊的一個內線,不料做了王克敏的替死鬼,這次行動又失手了。

陳恭澍想辦法搞到了去天津的火車票,也打探到刺殺行動結束後的細節,當得知楊秋萍沒有死,在昏迷中被日本憲兵生俘的消息時,他大吃一驚,立刻緊張地盤算起來,在參加這次行動的人員中,除了徐金戈和毛萬裏,其余人並不知道煤渣胡同37號是軍統北平區的區本部,因此這個地點暫時還沒有危險,但楊秋萍的被捕有可能使徐金戈的身份和“南山堂”藥店暴露,更要命的是曾澈領導的“抗日鋤奸團”成員的身份地址及聯絡點宣武門天主教堂,萬一楊秋萍挺不過日本憲兵的刑訊,吐露了情況,那麽這些人員和聯絡點將意味著毀滅,此事乃牽一發而動全身,非同小可。

陳恭澍通過秘密途徑火速將情況通知了“黑馬”,希望“黑馬”立即通知徐金戈、曾澈等人轉移。按照組織程序,徐金戈的行動組是由“黑馬”直接指揮的,無論是陳恭澍還是毛萬裏都不能與徐金戈發生橫向聯系,只能寄希望於“黑馬”的動作了。

陳恭澍與毛萬裏放棄了撤往天津的打算,離開煤渣胡同37號,火速趕往另一個秘密聯絡點——平西潭柘寺。

平西潭柘寺地處燕山山脈的崇山峻嶺之中,悠遠僻靜,是北平上層人士修身養性的好去處,千年古刹依山而建,錯落有致,遠眺峰巒疊翠,寺前清泉淙淙,素有“潭柘寺秀甲天下”之說。

徐金戈是第一次來潭柘寺,他坐在馬車上和趕車的慧雲和尚閑扯,遠遠望見山坳之中的千年古刹,早春時節群峰如黛,層林染翠,黃頂紅墻的潭柘寺在夕陽下顯得幽邃莊重。

看得出來,慧雲和尚是個話癆兒①,從進山時算起,他就喋喋不休嘮叨了一路,到現在還收不住:“施主,那就是潭柘寺,說起來小廟共有十景,可謂聞名遐邇!”

徐金戈心不在焉地回答:“師傅不妨說來聽聽。”

“這裏春夏秋冬,景色各異,早中晚夜,各不相同。十景為平園紅葉、九龍戲珠、千峰拱翠、萬壑堆雲、殿閣南熏、禦亭流杯、雄峰捧日、層巒架月、錦屏雪浪、飛塵夜雨,分別為各時節的絕景。唉,可惜啊!俗世不太平,今年的香客比往年少多了。”慧雲和尚嘆息著。

徐金戈沒注意慧雲說什麽,他心裏很亂,這是他從事秘密工作以來,第一次出現心神不寧的狀態。這一路上,楊秋萍的一顰一笑總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懊喪地發現,自己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變了,變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個殺手要是到了這步田地,他的職業生涯也該終結了。楊秋萍是誰?她不過是自己的臨時工作搭档,這種臨時性的組合以前也有過,軍統的女特工都很懂規矩,在床上個個風情萬種,任務一旦完成後各走各的,決不糾纏,若是以後遇見,有時還能重溫舊夢,共度一個浪漫的夜晚,同事之間決不可能產生什麽感情,徐金戈比較習慣這樣與女人相處。

唯有楊秋萍是個例外,這個女人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勾住了徐金戈的魂兒,從與她同居的那天算起,徐金戈就總是處於被動狀態,當他想與楊秋萍尋歡時被毫不客氣地拒絕,甚至不惜用手槍相威脅,簡直可以上《烈女傳》了。當徐金戈徹底斷了這份念想時,楊秋萍又主動投懷送抱,柔情似水,弄得徐金戈一驚一乍,無所適從。特別是最後一個夜晚,楊秋萍依偎著他呢喃蜜語、悄嗔謔笑,目光時而激情似火,時而迷離如夢……這種種舉動使徐金戈欲罷不能。

以前和一些喜歡眠花宿柳的同事談論女人時,有人說天下女人都一樣,只分兩種——讓幹的和不讓幹的。沒想到接觸過楊秋萍後,徐金戈漸漸感悟到,那些同事的話大謬不然,對於男人而言,女人就猶如樹葉——天下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不同的女人會給男人帶來不同的感受,其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徐金戈的內心感到一種慌亂,為什麽楊秋萍的安危使自己如此牽腸掛肚?結論只有一個:自己愛上了這個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