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9頁)

張幼林惦記著邵飄萍上回幫的忙,要請他吃頓飯當面道謝,可一直就沒見回音,心中不免有些著急。他一大早就來到鋪子裏,雲生迎上去,好生奇怪:“東家,您咋這麽早啊?”

“我那帖子,給邵先生送去啦?”

雲生點點頭:“當天就送去了。”

“怎麽沒個回信兒啊?”張幼林思忖著。

王仁山放下手裏的一摞宣紙湊過來:“昨幾個聽一位客人說,邵先生這陣子躲起來了。”

張幼林坐下:“躲誰呀?”

“躲張大帥,聽說前些日子,張大帥從東北給邵先生匯了三十萬大洋,讓邵先生在《京報》上給他說說好話,邵先生沒收不說,還在報上給登出來了,標題是:張作霖出三十萬大洋買我,這種錢我不要,槍斃我也不要。”

“有骨氣!”張幼林贊嘆著。

“這下兒可褶子啦,張大帥算是恨上邵先生了,張大帥打進北京以後,就讓人四處抓邵先生,邵先生得著信兒就躲起來了。”

“噢,怪不得呢,那請客的事就先別惦記了,等這陣風兒過去,我再請邵先生。”

“東家,雲生跟宋懷仁講妥了,他這兩天就過來,往後就沒有跟咱們搶買賣的了!”王仁山滿臉喜色。

張幼林聽罷不覺一愣,沉默了半晌,他才感嘆著:“唉,怪對不住慧遠閣的,雲生,你待會兒過去說一聲,晚上我請陳掌櫃吃飯。”陳福慶眼下已經是慧遠閣的掌櫃了。

“東家,還是我來吧,帖子都寫好了,在飯桌上跟陳福慶什麽都能說清楚,您放心吧。”王仁山收起了笑容。

陳福慶正在氣頭上,慧遠閣的大夥計錢席才猶豫了半晌,才把帖子遞上去。

陳福慶看罷,更加火冒三丈,他“啪”的一聲,把帖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臉色青紫。

錢席才小心翼翼地勸道:“掌櫃的,我勸您,晚上還是去吃這頓席吧,咱跟榮寶門兒對門兒的幾十年了,犯不上為宋懷仁翻臉。”

“他王仁山算個什麽東西!”陳福慶大聲罵道。

錢席才趕緊轉過身往門口瞧了瞧:“您小聲兒點兒,讓人聽見,回頭再傳到他耳朵裏,他現在可是榮寶齋的二掌櫃了。”

“我就是想讓人把這話兒傳給他!”

“王二掌櫃的可不是善主兒,實際上,張喜兒倒成了聽喝兒的了,瞧他那路子,和老掌櫃莊虎臣可是兩碼事兒。”

“我就不明白,宋懷仁跟王仁山瞎摻乎什麽?”

錢席才往陳福慶跟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這您還不明白?見著白花花的現大洋誰不動心啊?人家榮寶齋還是財大氣粗,難怪宋懷仁連個愣兒都沒打,拍拍屁股去了。”

宋懷仁臨走之前跟錢席才推心置腹地說,榮寶齋花了大價錢聘他,否則他是不會離開慧遠閣的,只字未提他早就惦記上榮寶齋了。

陳福慶拿起桌子上的紙煙,錢席才給他點上:“掌櫃的,咱不說這些了,還有客人想訂金先生的畫兒呢。”

陳福慶手一揮:“讓他們找榮寶齋去。”

“懷仁走之前跟我說了,咱做咱的,他做他的,榮寶齋不戧慧遠閣的買賣。”

陳福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話是這麽說,你往深了想想,宋懷仁人都讓王仁山給弄走了,還什麽戧不戧的?這不讓人全戧了嗎?”陳福慶又咬牙切齒起來:“王仁山哪王仁山,你行,這回我先讓你高興高興,咱騎驢看唱本兒——走著瞧,這一箭之仇,我他媽早晚得報!”

井上村光一身和服,正若有所思地盤腿端坐在自家的榻榻米上。井上村光三十出頭,比一般的日本男人顯得高大魁梧,他畢業於日本帝國陸軍大學,是日本在華特務組織坂西利八郎機關的成員。井上村光有日本皇族的血統,利用這樣的身份做掩護,來到京城不久,他很快就出入各種社交場合,輕而易舉地結交了他所需要的人。井上村光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還有些時間,他喚出助手枝子小姐,請她泡茶。

枝子二十來歲,生得小巧玲瓏,一雙明亮的眼睛楚楚動人。她也是坂西利八郎機關成員,講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公開身份是井上村光的翻譯。枝子精於茶道,曾經在日本久負盛名的“裏千家”潛心學習過,她煮茶、泡茶的動作具有一種舞蹈般的節奏和飄逸的美感,使井上君十分的陶醉。不過,枝子小姐並沒有秉承“裏千家”的創始人千利休居士所倡導的“和、敬、清、寂”這樣一個茶道的精髓,她在給井上村光雙手奉上一盞清香四溢的茶湯時,問了一個與茶事活動極不協調的問題:“聽說,吳佩孚、孫傳芳都被打敗了,消息可靠嗎?”

井上村光雙手接過茶盞,湊到鼻子前深深地嗅了嗅,喝了一小口,體會過了茶湯綿長的喉韻,才緩緩地答道:“北伐軍來勢兇猛,已經占領了福州、武漢三鎮和南昌、九江,正一路向北開來,馮玉祥也加入了北伐軍,控制了西北的陜甘地區,北京的局勢要不了多久就會起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