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開刀

“近日風俗大壞,異端蜂起,有白蓮、大成、混元、無為、羅教等教,種種名色。以燒香禮懺,煽惑人心,因而或起異謀,或從盜賊,此直奸民之尤者也……如遇各色教門,即行嚴捕,處以重罪,以為杜漸防微之計。”——偽清順治三年,吏部給事中林起龍上書。

……

德慶大牢一處昏暗的牢房中,一個滿身血汙的年輕人掙紮著從地上的雜草堆裏坐起,緩緩的將身子挪往墻角根,爾後一動不動的靠在墻上。

牢房中還有三名犯人,一個年過六十的白發老者,一個四十左右的壯漢,還有一個黑黑的少年,看樣貌,怕只十五六歲。

三人對那年輕人的舉動視若不見,沒人上前幫他一把,也沒人和他說一句話,只是如僵屍般躺在地上,臉上無一例外都是死氣,那模樣,似乎這牢房中除了自身外再無一人似的。

牢房靜得讓人有些窒息,偶爾遠處傳來一兩聲咳嗽聲,除此之外,再無一點聲息。空氣中滿是黴味,間歇還能嗅到一絲腐臭味,卻是不知哪個犯人的身上傷口又化膿了。

就這麽靠在墻上過了半炷香後,年輕人終是長長的出了口氣,望著柵欄外不時走過的獄卒,眼中一股說不出的怨毒。

年輕人叫鐵毅,德慶老鳳村銅礦的礦工,一月前因不堪監工毒打其師憤而殺人而被捕入獄,縣衙已奏報北京刑部,只等刑部批核下來便秋後問斬。然縣衙不知道的是,鐵毅除了礦工這個身份外還有一個身份,那便是羅教徒。

所謂羅教徒,又名香教徒,亦稱魔教,他們“食菜事魔”,聚眾燒香,屢屢與官府抗爭,動輒舉事造反,故而深為歷代官府所忌,打壓十分嚴厲,各地官府但凡發現香教徒不問情由統統捕拿問斬,但在此重壓之下,香教在民間依舊活躍,元末更是爆發以香教徒為核心的農民起義,從而一舉葬送了蒙元統治。

朱元璋建立明朝後,對香教徒行打壓政策,一度興盛的香教從此又轉為民間秘密狀態,教名也從明教、白蓮發展為羅教、混元、大成等各式名目。終明一朝,除永樂時期的唐賽兒起義、正德年間的劉六、劉七起義,其余時間香教並未有大的反抗官府舉動,在民間的影響力也日趨漸微,除秘密設香外幾無他事。

滿清入關對漢人采取的種族歧視和屠殺政策卻使得香教再次在民間活躍起來,各地香教徒不甘滿清迫害多組織義軍反清,前番李定國兩攻廣東時便有數路香教義師響應。

……

鐵毅自幼喪父,其母不甘貧窮而遠嫁他方,小小年紀的他靠吃百家飯長大,15歲時拜德慶羅教香主、老鳳礦放炮師傅鄭老荃為師,不僅習得一身炸洞窩子的本事,為人也十分仗義,頗有俠義心腸,故而在肇慶羅教徒中聲望很高,與其師父鄭老荃深得老鳳莊銅礦的礦工擁戴。

兩月前,廣東總督衙門行文肇慶府,要府裏所管的老鳳莊銅礦產量翻番,以為靖南、平南兩位王爺開藩建衙之備。肇慶府接到廣東的命令後,立即發文德慶,不顧礦工死活強行提高產量,為此累死十數人。

初始,鄭老荃、鐵毅等礦工並無抗爭之心,清軍勢大,羅教力量薄弱,前番各地教徒數度配合李定國大軍攻打廣州都無果,如今李定國大軍退回廣西,他們沒有依仗,只能暗中與清廷作對,不敢冒然舉旗反清。

可孰料廣州竟然還嫌礦上出銅的速度慢,往老鳳莊礦派來了個監工,聽說是漢軍旗出身,平南王府裏得用的管事。此人上任後,變本加厲,不僅沒日沒夜的驅使礦工下礦,更大肆克扣礦工的夥食,原本的一天兩頓變成一天一頓。

礦工吃不飽肚子還要沒日沒夜的下礦,加上那些監工為了討好新主子,每日鞭打不斷,以致礦工們怨聲載道。

一日,當鄭老荃實在看不過和那漢軍旗的監工爭了幾句被鞭打致死後,鐵毅實在忍不住,怒用石頭將其砸死,頓時被礦上其他監工捉住,慘遭毒打之後移交德慶官府,行文上報刑部處斬。

鐵毅殺的是漢軍旗監工,這漢軍旗都是清廷的幹兒子,是大清朝的二等人,一直充當滿州人欺壓漢人的打手,漢人殺漢人官府或許還要問個對錯,輕重,酌情處置,可漢人要是殺旗人,那是問都不用問,都是要往重了判的,不殺頭的也要殺頭!

知道自己必死無疑的鐵毅倒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是傷心自己的師父,不知後事教內是否有人出面辦理。

就這麽靠在墻上眯了一會後,有牢子送來飯食,一桶發了黑的酸臭食物,一桶沒有油水的爛菜葉子湯。

鐵毅小步的挪到柵欄前,用破碗盛了點湯,下嘴之後卻是淡得出奇,竟是一點鹽也沒法,眉頭微皺之後,默不作聲的端著碗又坐回到了墻根,眼角余光注視著另外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