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金廈之戰

誰給俺肉吃,俺就給誰賣命,一句很直樸的話,沒有慷慨激昂,也不會讓人震耳欲聾,卻道出這兵的心聲,也道出包括鐵人衛在內所有太平軍的心聲——他們戰鬥不是為了什麽中興大明,不是為了什麽拯救漢家江山,更不是為了什麽驅逐韃虜,恢復華夏文明,而只是簡單的為自己能夠填飽肚子,能夠吃到肉!

周士相沉默了,這些士兵不是如自己想象般有著崇高的奮鬥目標,而只是為了活著,為了能有塊肉吃在戰鬥。有奶便是娘用來形容這幫士兵恐怕很貼切,誰讓他們吃得飽,誰讓他們能有肉吃,他們就替誰賣命!只要能吃飽肚子,他們不管你是誰,哪怕朱明天子永歷帝朱由榔站在他們面前,如果他拿不出肉來,這幫兵很可能就會把朱由榔綁起來送給能給他們肉吃的人手中。這無關於忠誠,只關乎於生存。

周士相沉默,卻沒有惱怒,對這幫大字不識一個的士兵,他說不出什麽大道理,指望這幫大字不識一個的士兵去理解他所執著的民族概念又是何等的荒謬。

休說這幫大字不識的士兵了,便是當初的周秀才又何嘗不是一個只想老老實實過日子的普通人,胡虜不胡虜、華夷不華夷,從來不是周秀才考慮的事,他考慮更多的如何能夠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活下來,如何能讓自己的妻兒衣食無憂,如何能在太平之後去考取舉人的功名。民族、國家、文明的傳承從來不是如周秀才這等普通人所考慮的事情,他們只著眼於現實,只珍惜眼前可以見得到、摸得著的切實利益。這就是小人物,但就是這幫小人物構成了歷史,他們的存在就是歷史。

沒有什麽好指責的,在明清交替的這個時代,大多數的漢人便如曾經的周秀才般,只要能有一口飯吃,哪怕官府再黑暗,哪怕官府再如何欺壓他們,他們也絕不會揭杆而起,更不會為了什麽虛無的民族大義獻出自己的生命,他們該剔發的剔發,該易服的易服,絕不會去想我為何要這樣做,我又為何不能不這樣做。有疑問的反抗了,結果死了,活著的不會可憐他們,反而會譏笑他們不識時務。這個世界,活著才有話語權,死人是沒有機會反駁他人,指責他人的。幾千年來都是如此,人們便是這樣活著,甚至於幾百年後,不也是同樣如此?能吃飽肚子,對於漢人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誰會腦袋抽筋去造反。

若不是新的靈魂附身,曾經膽小怕事的周秀才絕不會鋌而走險向由雲龍剌出復仇的一刀,他很可能默認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他不會有膽量去反抗,他只會逢年過節在父母妻兒的空墳前放聲大哭,哭完之後利用身上的功名重新娶妻生子,漸漸遺忘死去的親人。這就是事實,冷冰冰的事實,正如鐵人衛只為能夠吃飽肚子,能夠有肉吃一樣,聽著叫人驚訝無語,可卻又是那麽的現實,那麽的真實。

周士相沒有責罵這不知好歹的士兵,反而高興的對他及對所有的鐵甲兵說:“跟著我,保你們頓頓有肉吃!”

只一句簡單的承諾,卻比任何可以傳誦千古的名言佳句還要得士兵的心,士兵們不會理解什麽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也不會去思考什麽“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但他們知道跟著誰會有肉吃,怎樣做才能保證自己有肉吃。

周士相要做的就是兌現自己的承諾,只要他的承諾可以兌現,這幫鐵人衛便將為他賣命到底。

周士相不是沒有郁悶,因為他在鐵人衛中也設立了安軍使,可現在看來,這幫安軍使的工作並不到位,這或許和安軍使本身就是普通人一員有關,又或許是對他們的培訓不夠,總之,鐵人衛中的安軍使沒有能夠發揮他們的作用,這讓周士相有所警惕,他必須要加強安軍使在軍中的作用,有奶便是娘不算壞事,可要是他周秀才提供不了這個奶,恐怕也不是好事。

從鐵人衛離開後,周士相爬上了那座當地百姓為了紀念抗倭名將俞大遒將軍而建的石塔,他上到塔頂,看著山下的清軍大營,忽然想起曾經的往事,那往事瀝瀝在目,從未忘記。

“你這秀才好端端的拜我做甚?”

“學生父母妻兒都在將軍肚中,今寒食將近,學生無處可祭,不拜將軍,學生不知拜何處?”

“你這秀才……真是……真是……”

“學生父母妻兒皆慘死於將軍之手,敢問將軍,學生當否報仇?!”

“……”

填飽肚子吃到肉是鐵人衛上下樸實的願望,他們為這一願望而拼死奮鬥;復仇則是周士相的願望,士兵們為自己的願望在努力,他同樣也在為自己的願望而努力。兩個願望談不上誰高誰劣,談不上誰更高尚,但卻是緊密聯系在一起,捆綁在一起的。周士相無法以一己之力復仇,他要借助所有人的努力復仇,前提卻是他必須兌現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