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前世周士相自是不明白顧炎武所講,今世卻是秀才出身,顧說的這句話,歸納起來就是八個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換言之,保衛國家,即使是匹夫這樣的卑微之人,也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先生的意思是所謂亡國,不過是改朝換代,皇帝變了,百姓依舊是百姓;所謂亡天下,卻是仁義阻塞,也就是道德淪喪,你吃我,我吃你,互相坑害,互相殘殺。保護國家不致被傾覆,是帝王將相文武大臣的職責,與普通百姓無關;而保天下,則是我中國萬千普通百姓的責任,是也不是?”在顧炎武這等當世大儒面前,周士相虛心請教。

顧炎武坦然道:“我所言便是此意。”

“先生方才說如今滿州率獸食人,是謂我中國乃亡天下,而非大明亡國,照先生之意,這天下顯是要比大明要重。”周士相若有所思。

“天下若不在,要這國有何用?自甲申以來,滿州殘害我中華之民億萬萬,使我衣冠傳承盡斷,舉族面臨絕種,如斯,自當保天下不保國。那肉食者不盡職責以致失天下,我之民眾便可不必再奉養於他。”

顧炎武的意思很明白,只要能恢復中華天下,那明室自可不必存在。這般直率表達倒讓周士相有些發怔,他沒想到顧炎武的思想竟會如此“激進”。蔣禿子等一幹部下要周士相稱帝,是為從龍之功,而顧炎武雖未明言勸進,但顯然指出朱明已失天下,故不當再保。二者的目的相同,只是道理卻不同。一為私利,一為公義。

周士相輕咳一聲,道:“先生是說這天下本就是所有漢人的天下,國家也是所有漢人的國家,因此每個人都有責任思考天下興亡之事。為官者,當以為官之道來為天下負責;為民者,當以為民之道為天下負責。假如你沒有盡責,就沒有權利享受相應的權利?”

顧炎武微一點頭:“是也,先保天下再保國。天下得保,易國也是尋常。自古未有哪朝哪代江山永固的。”

“先生之見確是讓我耳目一新,”周士相沉吟片刻,感慨道:“甲申前後,有幾個想著身上肩負的責任?……肉食者只想自己的權力好處,結果致失天下,一旦天下得保,此類人等自當不應再享有從前權利,否則,叫保天下的萬千百姓和志士如何看。”

“正是此理!”顧炎武微微一笑,饒有意味的看著周士相。

周士相呆了一呆,低語道:“若君王也如此,是否也可不必再奉。”

“能者居之,能保天下者居之,不能者可虛之,可替之。中國之天下非一姓一君之天下,乃為萬千民眾之天下。爾今之天下,滿目瘡痍,人盡想中華強大,百姓富康,然達成此目的需付出實際行動與努力。不願投身於內者,自當拱手讓賢。”

“先生說的,我懂了。”周士相將手一揚,沒有再就此事和顧炎武探討下去,而是話鋒一轉道:“我想當為官者沒盡到為官之道的責任時,而百姓也沒有盡到為民之道的責任時,雙方都沒有權利去責怪對方,而只有一方做到了,另一方才有權利責怪對方。從我做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天下興亡,人人有責!”

“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任!天下興亡,人人有責。”

顧炎武贊了一聲,這倒讓周士相有些臉紅,因為這話似乎是顧炎武的意思,他卻歸納總結了下,有些竊人之功的感覺。

“今南都初定,但北都尚在滿州之手,天下也是滿目瘡痍,我想強國富民,卻不知從何做起,不知先生可否賜教?”

“若要強國富民,當革九弊。”顧炎武顯是有備而來。

“哪九弊,請先生一一道來。”周士相一幅虛心求教的模樣。

“一學弊。今儒多談心性命理,而孔子所罕言也;孔子多語興與取舍,而今儒所不論也。棄實空論,是以釋老亡儒,晉風禍國。此學弊也。”

“二黨弊。古人言政,言事而不言人;今人議論,多議人而不議事。但見一策,不問是非,先辨朋黨。聖人語中庸之道,豈為此耶?此黨弊也。”

“三錢弊。漢唐兼托米帛,可以富強;前宋專用金銅,遂至積弱。蓋金銀之屬,唯以賈人流之。吳有絲茶之利,行商雲集;秦獨稷黍之田,無銀可易。故禍出於秦而及於天下,此錢弊也。”

“四兵弊。人不可以無食,國不可以無兵。古時以兵為士,待之如子弟;今世以卒為仆,視之若賤奴。有事奉若幹城,無事驅如奴仆。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而以大事托於奴仆賊虜之流,果可安乎?此兵弊也。”

“五將弊。孫吳之道,無不曰愛兵。而今之將者,獨賴其私屬親、丁之流,而士卒少甲仗,寡衣食,無異流丐。廟堂之上,則目帥為屠狗無賴之輩。或侵其餉、或淩其人。將無其志,且失其氣。有事安可托乎?此將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