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阿伊莎的魔鬼

天下間的老師都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得英才而育之。

學生喜歡高明的老師,同樣的,老師更加喜歡一點就通並且能舉一反三的好學生。

同樣的課堂,同樣的教育方式,坐在下面的學生接受到的學問卻有天地之別。

有些學生輕輕松松的就把先生一天教授的學問全部吸收完畢,並且有意欲未盡之感。

而有些學生則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只想問先生說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鐵心源上學的時候,毫無疑問,一直都是先生眼中的寵兒,不論是在私塾,還是在王家蒙學,還是在太學,都是先生眼中不可多得的英才,至今,東京城裏的郭先生,都把鐵心源當做標杆告訴他後來的學生。

穆辛教授鐵心源的時間不長,即便是在這段不長的時間裏,不論穆辛喜不喜歡鐵心源,至少,在教授鐵心源神學這一方面,他是非常享受的。

穆辛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自己已經七十五歲了,即便是天神如何的寵愛自己,也絕對沒有辦法活過一百歲的,爭取再活十年,這是穆辛的一個奮鬥目標。

他有這方面的感覺,並且置信無疑。

穆辛騎在馬背上,看著身邊暴躁的阿丹,他甚至悲哀的想到,如果自己突然死了,阿丹這樣的傻瓜會被鐵心源活活的玩死。

身為這兩個人的老師,他有資格下這個定語。

大軍兜兜轉轉,回到焉耆的時候,天氣已經轉涼了,尤其是博斯騰湖這樣的高山湖泊附近,青草已經漸漸地變黃,連接博斯騰湖的塔裏木河河道已經露出了怪石嶙峋的河床,一些小小的水窪裏,有擠得密密麻麻的魚在那裏相濡以沫。

這樣的場景維持不了多久,今天還看著它們相濡以沫,明天就只能看到一堆發臭的魚肉。

小小的水窪,其實就是博斯騰湖的先兆。

這片水草豐美的牧場,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變成一片死寂的戈壁。

看到這一幕,穆辛就想起宋人賢者莊子說的那句悲涼的話語,與其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回到焉耆的博克圖汗,似乎完全失去了進取的野心,相比進軍哈密,他更希望回到八剌沙袞。

納賽爾和土庫曼人的野心已經非常的明朗化了,如果自己繼續留在外面,偌大的喀喇汗國,雖然不至於滅亡,分崩離析卻幾乎是一定的。

每一個王朝的衰弱就是從分裂開始的,強大的如同神祇的羅馬帝國,在分裂成東西兩部之後也很快就沒有了昔日的雄風。

塞爾柱土庫曼人如今正在進攻阿拉丁王朝,巴格達岌岌可危,一旦塞爾柱人攻占了巴格達,控制了阿拉丁,即便是穆辛這位智慧之王的地位也會不保。

到了那個時候,有誰還會在意自己這個為了聖戰不惜萬裏奔襲的博克圖汗?

汗國的重心應該在西面,而不是來到貧瘠的東方作戰。

當這個想法在腦袋裏逐漸形成之後,博克圖汗就下令自己的三萬騎兵率先離開焉耆,回到八剌沙袞震懾自己那位野心勃勃的哥哥。

很奇怪,已經做好被穆辛質問的博克圖汗沒有等到穆辛,卻等到了哈密國兵出天山的消息……

博克圖汗最初以為以為哈密出兵的目標是自己,這讓他極為憤怒,準備召回已經走了兩天的騎兵的時候,卻發現哈密的軍隊出了鬼谷口之後,就徑直向別失八裏殺過去了。

這樣的做法非常符合西域人的做法,在獅子美餐一頓之後,總有些野狗會獲得一點殘羹剩飯。

已經很久沒見的穆辛來到了博克圖汗的大帳裏,他來的時候,博克圖汗正在觀賞龜茲美人的歌舞。

博克圖汗邀請穆辛一起觀賞。

一曲舞罷,穆辛贊嘆道:“龜茲舞姬為天下之冠,真是名不虛傳,也就是這樣的族群,讓人舍不得清除他們,果然是一種可以長久生存下去的道理。”

博克圖汗大笑道:“一群沒有勇敢之心的下等人罷了,穆師為何對他們有如此高的評價?”

穆辛大笑道:“大汗有所不知,大風來臨的時候,高大的樹木會被折斷,而那些野草卻會隨著風勢搖擺自己的身體,為了生存,不惜將自己的身體緊緊的貼在大地上。大風過後,巨大的樹木折斷了,而後枯萎了,這些野草卻會重新挺直身體,繼續沐浴在陽光下,吸吮露珠。”

博克圖汗沉默了片刻,而後笑道:“我寧願活的如同這沙漠裏的胡楊一般,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我寧願在大風中挺直我的腰板,哪怕從中折斷,也不願意彎下我的腰。

更不願意將我的枝葉變成針狀,將我的根抓在石頭上,任由牛馬踐踏。

我活著就要高大,挺拔,我活著就要看看遠方,迎接最兇猛的風暴,對抗最極端的幹旱,寧願大片的死亡,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