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磨劍(七)(第2/3頁)

“嗖嗖嗖嗖嗖嗖……”

“呼呼呼呼呼呼……”

又是一波弓箭和飛弩,從山坡飛向山腳。將漆黑色的盾墻,砸得搖搖晃晃。“轟!”“轟!”“轟!”擺在半山腰的幾具床子弩,也開始發揮余威,將兩丈余長,碗口粗細的巨矢,射向敵軍。

大部分巨矢都偏離了正確方向,徒勞地在敵軍頭頂掠過,帶起一陣陣驚呼。只有兩、三枚,正好砸中了盾墻,將青黑色盾牌和盾牌後面的兵卒,串在一起,繼續向後飛馳。一個,兩個,三個,直到積蓄的力道全部被肉體抵消,才轟然落地,於沿途所經之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更多的羽箭順著豁口飛入,射倒更多的兵卒。但是,只花了兩三個呼吸,身穿黑色鎧甲的兵卒就重新聚攏起來,封堵住了自家隊伍中的破綻。沒等半山腰的床子弩再度上弦,負責陣前指揮的步將果斷下達反擊命令,“正前方八十步,預備——射!”

“呼——!”仿佛魔鬼吐氣,一陣劇烈的風聲,掃過整個山崗。黑色的羽箭瓢潑般,從山腳潑上山梁,將正準備發起第三輪射擊的陳州營射得四分五裂。

“啊——!”數以十計的弓弩手,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猩紅色的血漿透過單薄的皮甲,泉水般四下噴濺。

周圍的袍澤們被驟然而來的打擊,嚇得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是該先救援自家夥伴,還是繼續向敵軍射擊。而那些滿懷著建功立業之心的大小頭目們,則臉色慘白,兩眼發直,雙腿像抽了筋般不停地顫抖……

“呼——!”又是一聲魔鬼的吐氣,從山腳處響起。更多的黑色羽箭飛上了半空,然後迅速撲落。將近三分之一的陳州營將士,栽倒於血泊當中。剩下的根本不用任何人提醒,慘叫一聲,撒腿就往回逃!

“督戰隊,清理正面,嚴肅軍紀!”韓樸的臉上,絲毫不見半點沮喪。擡眼向隊伍正前方看了看,大聲喝令。

兩百名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刀盾兵,迅速列隊向前,遇到慌不擇路的潰卒,兜頭便是一刀。

“啊——!”“呀——!”“饒命——!”慘叫聲不絕於耳。數十名僥幸沒死在敵軍羽箭下的潰卒,轉眼就變成了督戰隊的刀下之鬼。

到了此時,強調軍紀的喊聲,才於督戰隊身後響起。又冷又硬,不帶絲毫人類情感,“讓開正面,撤回本營。敢亂喊亂撞者,殺無赦!”

“弟兄們,這邊來,這邊來!不要,不要殺了,不要殺了!求求你們,不要,不要殺了,不要沖擊本陣!”陳州營主將何三畏,騎馬沖到督戰隊側面,哭泣著喊叫。

他不敢抱怨韓樸心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即便是山寨,臨陣脫逃者也不會落到好下場。但這一波裏,死的都是他辛苦多年才拉起來的弟兄,其中還有兩名寨主是他的八拜之交。哥幾個本以為可以一道謀取富貴,誰料轉眼間就陰陽兩隔。

“韋城營,白鹿營、靈丘營,全體前壓,用弓箭射住陣腳!延津營,汲州營,舉盾上前護住本陣!”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對哭喊聲充耳不聞,嫻熟地舉起一面面嶄新的令旗。

被點到名字的營頭迅速上前,或舉起半人多高的木制舉盾,遮擋從山下飛來的黑色羽箭。或者拉開角弓、竹弓,以及各色單人弩,向敵軍射出復仇之箭。

“嗖嗖嗖嗖嗖嗖……”

“呼——!”

“嗖嗖嗖嗖嗖嗖……”

“呼——!”

雙方你來我往,各不相讓。頭頂的天空也變得忽明忽暗。

斑駁的光影裏,一排接一排的嘍啰兵,像暴雨中的麥秸般倒了下去,血水迅速匯聚成小溪,順著山坡向下流淌。

斑駁的光影裏,一簇又一簇黑衣士卒,如被狂風掃過的蘆葦般,紛紛低伏。猩紅色的霧氣繚繞而上,被山間的水汽帶著,染紅了清晨的天空。

誰也來不及細數,這一刻雙方有多少人戰死?誰也無法預測,這種面對面的射擊,什麽時候才是盡頭。山上山下的弓箭手們都咬緊了牙關,不停地將羽箭送入半空。不停地殺死對方,或者被對方殺死!

他們的手臂都已經開始顫抖,他們的眼睛都變得又澀又疼,但是,他們卻誰不願意放棄。他們都在賭,咬牙賭,賭對方會比自己更早一步崩潰,比自己更早一步抱頭鼠竄。

也許只是短短半刻鐘。

對敵我雙方來說,卻如同萬年時光般漫長。

終於,天空中的烏雲,再也受不了地面上扶搖而起的血腥味道。猛然間,“呼啦啦”一下四散而去。萬道霞光忽然就從頭頂射了下來,灼傷了在場每個人的眼睛。

黑色的箭雨忽然停滯,低沉的號角聲再度響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黑色的隊伍緩緩向後退卻,留下數百具死不瞑目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