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刃(九)

他郭某人也算是領兵打仗的老手了,對形勢判斷非常準確。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果然又有兩波身份不同的人打著“救駕”的名義,試圖將小肥劫走。

然而戰鬥的過程和結果,也正如郭允明預先所判斷。韓樸麾下精挑細選出來騎兵們,對付這些臨時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不費吹灰之力。只用了戰死一人,傷兩人的代價,就將對手盡數殺散,然後揮刀割下跪地求饒者和不及逃命者的首級。

聽到外邊戛然而止的求饒聲,小肥更是不願意與這夥魔鬼為伍。只要能找到恰當時機,就餓著肚子,繼續用力挖鐵欄杆下面的木地板。那幅被血水泡模糊的畫卷,則被他當作了最佳掩護物,蓋住了全部挖掘痕跡。而驕傲的郭允明,則每次看到那幅畫卷,就會想起自己努力了大半夜所編織的謊言卻被一個“傻子”輕松戳破的事實,毫不猶豫地將目光挪向他處。

雖然不再試圖用嘴巴說服少年小肥,他郭某人卻沒放棄對少年人的折磨。當天的兩餐,都只給聞了聞味道。甚至連清水,在小肥屈服之前,都不再準備給後者喝上一口。

非常出乎他的預料,少年小肥雖然生得白白胖胖一幅養尊處優公子哥模樣,卻是難得的硬骨頭。哪怕嘴唇已經明顯幹裂開了口子,卻沒有發出任何求饒的聲音。

“長史,要不還是換個招數吧!萬一把他真的給渴死了,蘇書記面前咱們恐怕不好交代!”當將第三波前來救駕的江湖豪傑殺散之後,都頭李文豐一邊擦著刀刃上的血跡,一邊低聲提醒。

他之所以站出來說這些話,不是因為同情小肥。而是漢王帳下那位有著“毒士”美譽的掌書記蘇逢吉大人,脾氣實在難以琢磨。如若給此人留下辦事不得力印象,這輩子無法升遷事小,哪天找機會把你和整支隊伍往虎口裏頭送,就實在是有些不值得了!

“沒事兒,我看過一篇唐代來俊臣留下的拷訊實錄。人可以連續四、五天不吃飯,但只要三天以上不喝水,就會心神恍惚。到那時,只要你晃晃水壺,他就會像狗一樣撲過來。然後,你讓他承認什麽他就會承認什麽,無論英雄好漢,還是販夫走卒,表現沒什麽兩樣!”郭允明輕輕掃了他一眼,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

他的本意,也許只是說給車廂裏的囚犯聽。然而,臉上的神情和說話時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來的陶醉,卻讓一幹精銳騎兵的心臟,全都“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從此再也沒人敢上前多嘴,連吃飯聊天,都盡量離得馬車遠遠。

“大夥都靠近些,窺探殿下的賊人不會只有這區區三波!”郭允明見眾人對自己都敬而遠之,有些不高興皺了下眉頭,大聲吩咐,“保持好隊形,我總感覺,這一路上好像始終有人在偷偷地跟著咱們。馬上就要到渡口了,大夥不要掉以輕心。只要把馬車送過和黃河,就是咱們的地盤,蘇書記早就派足了人手,在對岸迎接咱們!”

“是!”眾人齊聲答應,將坐騎排成列,盡量向郭允明和馬車旁邊湊了湊。但是依舊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因為沿岸還有很多戰略要地控制在契丹人或者契丹人的走狗手裏,所以車隊不能選擇距離自己最近的渡口過河,也不能一直大搖大擺地沿官道前行。而是貼著河岸,曲曲折折繞來繞去,一會向北,一會兒向南,迂回自家控制的隱秘地點靠攏。將很多時間和體力,都浪費在了躲閃大規模的敵軍上。直到天色完全發黑,才終於來到了距離原武城大約四十裏遠的一處斷壁前。

斷壁下,就是滔滔滾滾的黃河,在黑夜裏聽起來尤其洶湧澎湃。郭允明從車廂外掛角處拿起一只氣死風燈,用長矛挑著,向斷壁下探了出去。然後又迅速收回,特地間隔了兩個呼吸長時間,再度重復先前的動作,如是者三。

斷壁下,立刻響起一片蛙鳴,高亢刺耳,甚至連水流聲也給壓了下去。轉瞬,一艘掛著紅色燈籠的大船,忽然從斷壁下駛了出來,順著水流,迅速奔向下遊。

“跟上去!”郭允明低聲斷喝,撥轉馬頭,借助星光的照耀奔向東方。眾騎兵精銳們保護著馬車,緩緩跟上。車輪在沒有路的黃土地上,跳躍顛簸,車廂也隨著山坡上的溝壑起起伏伏,悲鳴聲不絕,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終於,在馬車被顛碎之前,大夥平安走下了斷壁,來到了比發信號位置偏東四裏遠處,一個相對平緩的河灘上。(注1)

懸掛著紅燈的大船已經停穩。由一根小兒手臂粗的纜繩,將船頭系在岸邊一塊看似廢棄多年的青石拴馬樁上。船的右側舷,則對正了一片年久失修的廢棧橋。只要接上了人,就可以立刻解開纜繩,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