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離(一)

韓重赟的生命力很是頑強,只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早上,就已經能靠在常婉淑的臂彎裏,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粥。

臨時被楊重貴征用的郎中不敢貪功,非常誠懇地告訴眾人,韓將軍之所以能逃過一場生死大劫,一方面是由於傷口處理得及時恰當;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其當時身邊有個命格貴不可言的大人物,尋常那些汙穢肮臟的東西,都不敢趁弱欺身。

傷口的處理,是小肥親自動的手。整個隊伍當中命格最貴的,到目前為止恐怕也是他。當然,這一切是建立在他的“二皇子”為真的前提下。否則,“貴不可言”四個字,無論如何也落不到他的頭上。

能把好朋友的性命從閻王爺手裏給搶回來,小肥當然非常開心!這證明他至少不算是個單純的累贅,不再單純地只是依靠靠別人,而從不付出。但是他的好心情只維持了不到一個白天,傍晚的時候,所有快樂就一掃而空。

“二皇子身邊有神明襄助!”

“二皇子用龍氣給韓將軍續了命!”

“韓將軍當時原本已經死了,是二皇子跟菩薩許下了五台山頂塑金身的宏願,才給韓將軍換了回來五十年陽壽!”

……

林林總總,類似的傳言不脛而走。甚至連當時就在旁邊看著他給韓重赟包紮傷口的一些底層十將和兵卒,都煞有介事地跟周圍的人宣布,“嗯,就是!當時我們都看到頭上的天都變黑了,陰氣逼人。心想糟了,肯定是閻王爺派了鬼差來勾少將軍的魂兒了!但二皇子把橫刀就往空處那麽一揮,你說怎麽著……?”

“怎麽著?”臨時架起的篝火旁,其他兵卒一邊吃著幹糧,一邊滿臉緊張地捧場。

“只聽當啷一聲。”如同戲台上的優伶一樣,說故事的人把眼睛微閉,右手五指做握刀狀一起朝火堆虛劈,“橫刀明明什麽都沒砍上,就自己斷成兩截。緊跟著,我們大夥兒就覺得頭頂上一亮,陽氣頓時就回來了。”

“嘶——”聽眾們一邊倒吸冷氣,一邊用眼神偷偷朝著二皇子身邊打量。都希望能看出這鳳子龍孫身邊的護駕神靈,到底藏在哪裏,長得是何等模樣?

一不小心就成了“半仙”的小肥,當然不可能沖到一座座火堆身邊,對著每個編纂故事的人解釋,自己肯定沒有神明護體,更不是什麽狗屁二皇子。自己就是一個私人堆裏爬出來的孤魂野鬼,如果不是當日瓦崗寨幾個當家發了善心,屍體早就喂了野狗,怎麽可能貴不可言?!

他也不可能去抱怨,大夥故意將自己架在火堆上烤。那些編故事的廝殺漢們,只是閑極無聊才找點樂子緩解旅途疲憊而已,沒有任何惡意。更不可能包藏著什麽禍心。也完全沒有想到,他們現在極力推崇的二皇子,實際上是個西貝貨。

他們只是最底層的一群,沒有楊將軍和郭長史所具備的那種眼力和心機。想不到隨口編造出來的故事,能給自己帶來什麽危險。更想不到,大夥一路上名為保護二皇子,暗地裏還承擔著隨時準備殺人滅口的任務。他們甚至想不到,漢王劉知遠將花費這麽大力氣“二皇子”接到太原,不過是欲“挾天子以令諸侯”。還一廂情願的認為,自家漢王是程嬰杵臼那樣的千載孤忠,而二皇子注定在將來某一個時刻,會成為如同戲文裏的趙武子那樣,奮祖宗之余烈,重整大晉江山。

地位越來越尷尬的小肥,沒有勇氣去指責身邊這群質樸的廝殺漢。也沒有能力,去查找到底是哪個在背後推波助瀾,試圖將自己的二皇子身份徹底釘死,讓任何人都做不得半點兒更改。他只是本能地覺得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越來越不對勁兒,越來越危險。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是,找到整個事件的最初作俑者,提醒後者及時出手去解決麻煩。

找了個恰當的機會,小肥把武英軍長史郭允明拉到僻靜處,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發現和擔憂。後者比他閱歷廣,也比他更懂得權謀,應該能看出來,眼下流言傳播得越離譜,將來的局面恐怕就越難掌控。

誰料郭允明卻一改前幾天殺伐果斷模樣,而是如同被丈夫拋棄了多年的怨婦般,冷笑著向他拱手:“殿下,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麽?先通過韓重赟,交好他嶽父常思。而後再於軍中拉起一般鐵杆死忠。將來在漢王面前,您只要把真實身份一亮。即便不能如前朝德宗陛下那樣中興大晉,至少也能像懿宗陛下那般,逍遙快活一輩子!”(注1、注2)

“你胡說些什麽?”見了對方不陰不陽的模樣,小肥急得直跺腳。“我這二皇子是不是真的,你還不清楚麽?如今卷進來的人越來越多,要是哪天露了餡兒,我自己不過是一死而已,他們,他們又是何等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