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蓬篙(十一)(第2/3頁)

只要節度使常思不拿他們為官是否清廉來做文章,他們當中絕對大多數人,相信最後就都能蒙混過關。至少,在與許家勾結謀奪慕容家田產這件事上,他們全都可以把自己摘出來。讓司田參軍李良一個人去頂缸。

死道友不死貧道之事,官場上幾乎人人都無師自通。故而刹那間,司田參軍李良就成了被驅趕出群屬的孤雁,再也找不到任何同夥。愣愣地四下看了一圈,他忽然心中有了明悟。搖搖頭,慘笑著道:“罷,罷,罷。既然諸君都恨不得李某立刻死,李某就遂了爾等之願便是。李某此去,定在閻王面前替諸君禱告,祝諸君個個高官得做,福壽雙全!”

笑過之後,將頭一低,與許言五一樣,閉目等死。

常思見狀,心裏頭反而對此人生出了幾分憐憫。把頭轉向劉老大,繼續詢問,“哪個是許四老爺,是不是你旁邊那個頭發灰白的家夥?什麽周二爺、趙秀才等一眾鄉老呢,他們今天可否在場?”

“就是他!”劉老大彎腰低頭,用頭盔上的鐵尖指向許言五。“周二爺負責籌劃物資,留在周家莊沒有跟來。趙秀才和秦秀才騎不得馬,也留在那邊陪著他。其他的幾個,好像剛才全都被您給宰了。即便僥幸沒死,此刻也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拉過來!”常思用鐵蒺藜骨朵指了指許言吾,大聲吩咐。

兩名親兵快步上前,從俘虜堆中架起許言吾。後者自知今天有可能已經在劫難逃,也不掙紮反抗,任由親兵們將自己架著,拖拖拉拉,丟到常思的馬蹄之下。

“剛才劉老大的話,你可聽見了,你還有什麽話說?”見此人年齡已經七十開外,常思放緩了語氣,低聲問道。

“老夫乃是馮可道大人的同鄉,家中還有兩個不太爭氣的犬子,分別拜在天平軍節度李公與河中節度趙公帳下參贊軍務。”許言吾擡頭看了看常思的臉色,答非所問。

“老子問你可曾聽見了劉老大的指控!”常思將鐵蒺藜骨朵再度狠狠朝地上一戳,怒容滿面,“不曾問過你背後還有誰做靠山!即便是當今天子,老子想頂都給頂了,你休要再指望說還能替你撐腰!”

“這……”再度認識到了常思的彪悍,許言吾心中剛剛生出的一絲僥幸也瞬間消散,猶豫了一下,沉聲回應,“他說的的確是事實,聯莊自保,的確乃是老夫所謀劃並背後主持。但老夫全力促此事,卻不是為了跟官府做對,而是為了在土匪到來之時,有自保之力。”

“可曾巧取豪奪,欺壓良善?”常思聽得微微蹙眉,繼續大聲盤問。

“那麽多莊主、寨主都聚集在一起,其中難免有幾個得意忘形的!為了大局計,老夫有時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許言吾想了向,振振有詞地回應。

“老子問的是你自己,可曾搶男霸女,謀財害命,勾結奸猾胥吏,仗勢欺人?”常思被他大言不慚的說辭氣得啞然失笑,搖搖頭,大聲問道。

“沒有,肯定沒有!大人盡管去明察暗訪,我許家在潞南乃有名的良善之家,每年想賣身投效為奴未婢的,向外趕都趕不盡,又何必搶男霸女?”許言吾猛地擡起頭,理直氣壯地回應。仿佛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國為民一般,“至於下毒殺掉前任總莊主,也是不得己而為之。那人乃鮮卑遺種,腦後生有反骨。萬一他與契丹人勾結起來,澤潞兩州,必然生靈塗炭!而他的兒子媳婦們既然舉家逃進山中去做土匪了,那麽大一片田產,總不能就此荒廢。所以,老夫才暫時拿過來代管,好歹也能租出去,養活不少租田謀生的鄉親!”

“呀,看不出來,您老還是隱世大賢!”常思聽得又驚又氣,兩只肉眼泡裏頓時充滿了小星星,“如此算來,您非但沒錯,反而於國有功了?”

“那要看怎麽算了!”許言吾擡頭看了一眼常思,侃侃而談,“慕容家的祖宅田產,還有奴仆佃戶,的確都歸了老夫名下。但潞南那些莊子,這些年齡,也因為老夫殺伐果斷,沒有什麽內訌發生。這些年來,更沒有任何刁民造反,給官府添亂。甚至在去年契丹人入侵之時,潞南各地,更是平安無事,沒讓皇上耗費半點心思在此,以至於耽誤了進軍汴梁的霸業!”

“嗯!”非但常思本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刺史王怒,以及還心懷忐忑的其他文武地方官吏,一個個也目瞪口呆。

生於亂世,最容易見到的,就是人性的各種卑劣。老實說,比許言吾還窮兇極惡十倍的壞人,他們都沒少見。然而,像許言吾這種,壞得理直氣壯,壞得自以為天經地義的,大夥還真是平生第一次開眼。好在今天是常思帶領騎兵擊敗了一萬莊丁,若是讓莊丁們打垮了常思麾下的騎兵,這許四老爺,還指不定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