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抉擇(一)(第2/2頁)

而那杜重威,也真夠敗興的。想當年此人在大晉高祖帳下,擊張從賓,敗範延光,討安重榮叛,模樣是何等的威風?如今援兵距離鄴都只有區區三十裏遠,他竟然龜縮在城內,不敢殺出去迎接。只是一味地堅守,堅守,再堅守。須知城是死的不會挪窩,人卻是活的。與趙延壽合兵一處,他就可以從容進退,牢牢把握住戰場上的主動權。甚至可以不耗費太多兵卒,就逼著劉鷂子鎩羽而歸。然後,是重新奪回鄴都,還是乘勝追過黃河,都可以隨心所欲。哪用像現在這樣,一天天困在孤城裏死撐苦捱?

“啪!”長時間未剪的燭花忽然爆裂,將他孤獨的身影印在雪白的墻壁上,忽長忽短。新納未久的美妾嚇了一跳,趕緊從窗口下小跑著沖過來,抓著一把剪子試圖將功補過。自家老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她伺候茶水時不敢靠得太近。可若因為膽小而引起了火災,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活活打死填溝渠都是輕的,弄不好連剛剛發達起來的家人,都得再度被掃落塵埃。

然而,她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符彥卿這種沙場老將。剪子還沒等遞到燭花上,手腕已經被一把“鐵鉗”夾住,整個人瞬間飛了起來,騰雲駕霧。隨即,耳畔才聽到一個響亮的“滾子”,“呯”地一下,撞在門框上頭破血流。

“大人!”數名當值的親兵不知道屋子裏發生了什麽變故,飛身撲進來護駕。迎面看到的,卻是一串迅速放大的腳影。“噗通!”“噗通!”“噗通!”,最先沖進屋子裏的幾個人,接二連三地飛出,摔得七暈八素。沖在後面幾個,則愣在了門口台階上,進退不能。

屋子裏沒有刺客,只有一個暴怒的祁國公。如同一頭受了傷的蒼狼,老將軍須發張揚,邁動步子在燈光下快速徘徊,“滾出去,老夫要你們多管閑事了?若是有刺客能走入這間屋子,老夫早就死了一百回了,豈能從容活到現在?滾,都給我滾的遠遠的,沒老夫命令,都不準再進來!”

“諾!”親兵們齊齊行了個軍禮,倒退著下了台階,背起挨了窩心腳的弟兄,踉蹌著退向二十步以外。

“等等!”祁國公符彥卿卻又從背後追了上來,大聲吩咐,“請最好的郎中,給他們幾個治傷。無論傷勢輕重,每人放假十天,領賞金二十貫。等老夫,等老夫忙完了這段,再登門向他們的家人謝罪!”

“大人言重了!”親兵都頭周玨聞聽,趕緊站穩身軀,代替大夥高聲拒絕,“這點兒小傷,真的不算什麽事。我等都皮糙肉厚,挨幾下沒關系。可不敢勞大人折節登門!”

“我,我等真的沒事,沒事!”幾個挨了打的家夥,也咬著牙,在地上伸胳膊伸腿,“您看,這不好好的麽?是我等自己做事冒失,打擾了大人……”

“別說了,是老夫最近方寸大亂,以至於遷怒於無辜!”符彥卿原本就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主兒,況且受傷的幾個,都是他在戰場上可以交托性命的親兵。更不能仗著國公的身份,隨便欺淩。輕輕後退半步,他躬身行禮,“今日之事,老夫多有得罪。請弟兄們大人大量,莫跟我這老不死一般見識!”

“折殺了,折殺了,大人,我等真的折殺了!”眾親兵個個嚇得魂飛天外,跳開數步,紅著眼睛陸續躬身及地。“我等,我等連命都是大人的,怎麽可能挨不得這幾腳?大人,您千萬別再說了,再說,我等就無立身之地了!”

“好,咱們都不說,你等無論受了委屈的,還是沒受委屈的,今晚只要當值,每人再去多領十貫酒錢。”符彥卿直起腰,哈哈大笑,“不準推辭,誰要是推辭,就是心存怨恨。老夫可不敢再用他!”

見他執意如此,眾親兵們只要半推半就的躬身謝賞。符彥卿笑著沖大夥點點頭,轉身返回書房,腳步經過門檻,看見尚在昏迷不醒的愛妾,懊惱地擡起手,低聲道:“真敗興,怎麽身子骨如此孱弱,一下子就摔了半死?來人,把她也擡下去,找郎中醫治。等郎中看過了,不用留在家裏了。讓管事拿五貫錢,打發回娘家擇人另行嫁了便是!”

注1:南面官,耶律德光在從石敬瑭手裏得到燕雲十六州後,為了避免漢人的反抗,特地采取南北分制的政策。將治下官吏分為北面官和南面官。北面官都是契丹人,尊行契丹制度和法律,地方上施行部族制。南面則都是漢人,單獨設漢人樞密院,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禦史台、翰林院等。燕雲和渤海等地,也采取州縣制。這一制度,最大程度上籠絡了士大夫的心,使得遼國從建立到滅亡,都很少有漢臣南奔事件發生。

注2:符彥卿的父親符存審曾經被賜姓李,到了符彥卿的哥哥做家主時,才將姓氏又改回為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