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抉擇(六)(第2/2頁)

三路騎兵爭先恐後,打得郭威根本沒機會停下來重新調整部署。漢軍的軍陣自中央處,向內凹進去了至少一百多步,並且還在不斷後退,隨時都可能被騎兵徹底鑿穿。而漢軍的左右兩翼,卻遲遲無法抽調兵馬去救援,只是在靠近中軍的位置,不斷發射箭矢遲滯幽州騎兵的腳步。

但是,仗打到如此炙熱田地,羽箭所造成的少量傷亡,早就被為將者忽略不計。更何況,憑借皮甲的厚度和戰馬的速度,幽州騎兵即便挨上三箭,都必為會傷重至死。而只要他們的坐騎能沖進漢軍隊伍,便可以將擋在前面的對手活活踩成肉泥。

“呯!”“呯!”“呯!”奉命掌控左右兩翼的漢軍將領惱羞成怒,不得不提前發射出了本該用於最關鍵時刻的床弩。一丈多長,手臂粗細的弩杆帶著風,竄進幽州騎兵當中,凡是被射中者,皆當場喪命。而那粗大的床弩,卻余勢未盡,很快穿透了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第四個倒黴鬼,將他們如同切成塊的羊肉般穿在一起,噴著火焰般的血漿掉落塵埃。

正在瘋狂前壓的騎兵隊伍頓了頓,中間裂開了數道血淋淋的傷口。但是,床弩的數量有限,裝填也過於緩慢。一輪發射之後,便立刻難以為繼。遭到了重擊的幽州騎兵們則齊齊發出一聲大喊,宛若受了傷的瘋狗般,以更快的速度,更決然的姿態,撲向對手。每個人都把橫刀或者彎刀舉得高高,每個人的眼睛裏都是一片通紅。

“殺郭威!”安國軍節度使劉鐸把心一橫,咬著牙從親兵懷裏抓起一面令旗,來回搖晃。這是全軍押上的命令,只要發出,便再無收攏隊伍後撤的可能。

他不再懷疑郭威的受傷的消息是個圈套了。馬上,漢軍就要全線潰敗。據他的認知和經驗,沒有一個主帥,敢把圈套設到這般模樣。以身為餌可以,但肯定要有個限度,不能拿自己的腦袋去冒險。詐敗誘敵可以,但是也必須有個把握好分寸,不能弄假成真,最後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一陣清脆的鑼聲,卻讓他剛剛舉起的手臂,僵直在了半空之中。

是南樞密院知事,幽州節度使,此番南下的領軍主帥趙延壽,是他,從中軍位置敲響了全線後撤的鑼聲。安國軍節度使劉鐸扭頭回望,眼睛裏寫滿了羞惱。然而,很快,他的羞惱就煙消雲散,目光僵直,嘴巴長大,身體顫抖成了風中殘荷。

先前一直被幽州騎兵追著打的郭威,忽然又站到了自家中軍的最前方。持矛而戰,左右則是兩堵堅實的長矛之墻。在寬闊的矛墻之後,先前亡命奔逃的漢軍,紛紛扭過頭來,彎弓搭箭,將成排的破甲錐射向了幽州騎兵,每一輪,都奪走生命無數。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郭威等人的身前。與騎兵們相隔半丈遠位置,隱隱有一條暗紅色的堤壩。手持丈八步矛的漢軍,可以隔著堤壩,將追上來的騎兵挨個捅穿。而手持橫刀和彎刀的幽州騎兵,卻無法直接撞爛堤壩,只能不斷盤旋著,躲避,招架,直到成為長矛和羽箭下的一具屍骸。

是老狼符彥卿所創的牛車連環陣,經驗豐富的劉鐸,腦海裏迅速湧起一段無法忘記的回憶。三年前的陽城之戰,符彥卿正是利用這種低矮簡陋的牛車,給了契丹騎兵迎頭一棒。今天,郭家雀又偷偷摸摸,將老狼符彥卿的成名絕技給使了出來。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鑼聲響亮,焦急中透著瘋狂。安國軍節度使劉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執行,並且命令自己的親兵,用盡一切手段,將後撤的命令傳遍全軍。刹那間,鑼聲,號角聲,傳令兵聲嘶力竭的叫嚷聲響成了一片。

但這一切,都為時太晚。騎兵的速度優勢,此刻完全變成了負累。先前因為沖得太快,有七八千幽州將士,已經完全陷入了漢軍故意凹下去的軍陣之間。眼下想要再全身而退,談何容易!且不說漢軍的左右兩翼,已經由橫轉斜,不停地用羽箭封鎖幽州兒郎的後路。就是幽州騎兵自己,因為分屬於不同節度使指揮的緣故,彼此間互相沖撞,互相爭搶,也令他們的隊伍愈發地混亂不堪,速度越來越慢。

“咚咚咚咚咚……”一陣激越的戰鼓聲忽然響起,貼著地面,瞬間沖入所有人的心臟。安國軍節度使劉鐸猛地打了個哆嗦,面如土色。這是標準的進攻命令,曾經在李嗣源麾下效過力的他,熟悉到無法再熟悉。

驚慌中,他一邊策馬遠遁一邊舉起腦袋回頭張望,只見已經移動到位的漢軍左右兩翼,如同一把剪刀的雙刃般,迅速合攏。還沒來得及從雙刃之間撤出的幽州將士,一刹那就被切得血流成河!

“來人,傳老夫口信給常克功。郭某已盡全力,接下來,就看他的了!”數百步外,盔甲上插了十數支羽箭的郭威大聲吩咐。刺在脖頸處的鳥雀隨著血管的劇烈跳動拍打雙翅,隨時都可能一飛沖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