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與水(四)

“你怎麽也來了?”楊光義也緊跟著認清了追趕者的身份,拉住戰馬,滿臉尷尬地上下揮舞左臂,“韓,韓兄,你,你來得正是時候,這小子力氣太大,我一個人敵他不過。你來了,正好跟我聯手把他給抓回去!”

“多事!”虎翼軍都指揮使韓重赟狠狠瞪了他一眼,帶領著十幾名親衛,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韓兄,韓兄,韓都指揮使!”楊光義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撥轉馬頭追了幾步,大呼小叫。

韓重赟懶得理睬他,放緩馬速,徑直走向寧子明,“令尊的事情,我先前就聽說了。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所以一直拖拉到現在。剛才聽手下人報信,說你……”

“韓大哥!”寧子明紅著臉抱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後者不僅僅是虎翼軍都指揮使,還是常思的大女婿,劉知遠帳下武英軍軍都指揮使韓樸的兒子。於公於私,都沒有對他網開一面的道理。

“剛才聽手下人報信,說你騎著馬朝西北走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好,趕緊帶人追了上來!”韓重赟飛身跳下坐騎,順手從馬背後的褡褳中,掏出一面腰牌和一個桑皮紙袋,“這是虎翼軍司倉參軍的腰牌和要你去定州那邊采辦馬匹皮貨的通關文書。拿著它們,從這裏一直到大漢國的邊界上,你都能暢通無阻!”

“韓大哥!”寧子明又低低叫了一聲,雙手接過腰牌和通關文書,胳膊身體,都在不停地顫抖。

眼下是亂世,但誰說亂世裏就沒有人情?誰說人和人之間,就只能互相算計,互相謀害?所謂“成大事者必絕情”,所謂“殺伐果斷”,只是懦夫和卑鄙小人給自己的行為尋找的借口而已。事實上,只要你平素肯對別人展示一些善意,在預想不到時刻,總會有十倍乃至百倍善意出現在你面前。

“橫刀在出塞前,最好找個穩妥地方藏起來。契丹人不擅長制造兵器,你帶著把漢軍配備的橫刀出塞,肯定會引起別人的關注。我給你挑了一根鋼鞭,重三十余斤,剛好適合你這有一把子傻力氣的!平素用布包起來,一點兒都不紮眼。即便被外人看到了,也頂多把你當個四處找飯吃的武師,輕易不會往武勝軍這邊想。”韓重赟又沖他笑了笑,轉頭從馬鞍後拿起個細長的布包遞給他,渾身上下灑滿了陽光。

寧子明被陽光晃得眼皮發紅,手忙腳亂的收起腰牌和文書,手忙腳亂的接過鋼鞭,掛在自己馬背上。然後轉身走回韓重赟身前,看著滿臉笑容的對方和滿臉尷尬的楊光義,緩緩抱拳施禮。

“走吧!趁著天還亮著,盡早往潞州那邊趕。然後走官道去太原,再從太原過井陘去定州!”韓重赟雙手托住他的胳膊,然後又迅速騰出左手來,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皇上病危,召常帥去汴梁見他最後一面。所以最近三四個月內,沒有人會再想起你來。虎翼軍這邊,我先替你打著馬虎眼。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事不可為,就先自己回來。然後咱們兄弟再積蓄實力,慢慢想其他辦法!”

“嗯!”寧子明用力點了下頭,後退兩步,然後迅速轉身,開始收拾出發的行裝。

“真是笨死了,這點兒小事兒都做不好!”韓重赟的目光,迅速落在了草原馬屁股處的標記上。隨即,又扭頭看了一眼楊光義。快步上前,跟寧子明一道所有行李幹糧,朝沒有任何標記的遼東馬背上轉移。

楊光義被看得心裏發虛,幹咳了幾聲,側過頭去看田野裏的風景。已經開了春,半空中刮得還是北風,但空氣裏頭,已經有了絲絲縷縷的暖意和花香。

“上馬吧!”韓重赟沒有功夫去拆穿別人的謊言,先幫寧子明收拾停當,然後又裝模作樣地用手替他將另外一匹遼馬的韁繩拴在坐騎的鞍上,最後,趁著沒有人注意,壓低了嗓門兒,用只有彼此才能聽得清的音量透漏:“婉淑前幾天有信來,說她和她妹妹最近要回太原常家。她們家就住在孔廟附近的成賢街,整條街上最大的那座宅院便是!”

說著話,伸手在寧子明的戰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記,然後倒退著大笑而去。

“籲噓噓——!”戰馬吃痛,張開四蹄,帶動另外一匹著鞍子的同伴,風馳電掣。

“你最好別回來,別讓我再看見你!”楊光義策馬追了幾步,揮舞著胳膊,大聲叫喊。“再見到你,咱們就老賬新帳一起算!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一定打你個屁股開花!誰說情都沒有用!你聽好了,我可真不是嚇唬你。我說道做到!”

“早去早回!”韓重赟停住腳步,站在楊光義的馬鞍旁,微笑著舉起胳膊,在早春的朔風中輕輕晃動。

一高一低,他們的身影被陽光刻在了路邊的田野裏。直到滄桑數十年後,依舊溫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