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子(三)

“多謝馮兄提醒,但你我等並非同道!”柴榮淡淡地回應了一句,伸手接過地圖。

“那,那……”通譯馮吉的臉瞬間漲成了茄子般顏色,雙手握了又握,緩緩垂下了腦袋。

柴榮看不起自己,趙匡胤也看不起自己,包括乳臭味幹的二皇子石延寶,也瞧不起自己。他們認為彼此的道不同,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將自己的一番好心全都當成了驢肝肺,而,而自己,自己可以對天發誓,剛才提醒他們之時,出發點不是“當事敗之後,在遼國為官的馮家人也會受到牽連”,至少,並不完全是!

“來,我給你重新引薦一下,這是我的結拜的三弟,鄭恩鄭子明。太原人,赫赫有名的刀客!三弟,這位是馮吉馮唯一,平章政事道公之子,曾官拜秘書省校書郎,吏部員外!”柴榮卻不管馮吉此刻心裏有多委屈,飛身跳下坐騎,先將輿圖掛在馬鞍側面讓風吹,然後笑呵呵地當面說起了瞎話。

“久仰,久仰!”寧子明微微一愣,抓著傳位詔書和鹿皮書囊,向馮吉拱手。

“見,見過鄭,鄭大俠!”明知道柴榮在閉著眼睛編瞎話,馮吉卻不敢現在就拆穿。趕緊強壓下滿腹的酸澀,轉過身,側開半步,跟寧子明重新見以平輩之禮。

“我、趙元朗和他,數日前曾經在易縣並肩殺賊,彼此之間惺惺相惜,所以就義結金蘭。”見馮吉如此上道,柴榮朝著他投以鼓勵的一笑,繼續順口補充,“之後因為擔心我柴家的商隊再度遭到土匪洗劫之時,我一個人孤掌難鳴,所以他們倆就幹脆就陪著我一道出了塞!”

“趙,趙二哥和鄭兄弟義薄雲天,馮某佩服,佩服!”山風雖然涼,馮吉額頭上的汗水卻流成了股,一邊擡起袖子不停地擦,一邊連聲感慨。

柴榮的用意很明顯,逼著他答應幫忙替二皇子石延寶掩飾身份,並且保證不泄漏三人此番遼東之行。這與他馮家“閑事莫管”的祖訓,格格不入。然而,在此荒山野嶺當中,對方手裏除了鋼鞭就是刀子,他又怎麽有勇氣不答應?

“義薄雲天就過譽了,但是作為男人麽,總得有點兒擔當,你說是不是?”說話間,柴榮已經走到了寧子明身邊。從目瞪口呆的後者手裏拿過傳位詔書和書囊,歸置在一起,笑著交回馮吉之手,“這東西太重要,我們兄弟三個隨身帶著不安全,還是由馮兄您拿著為好。哪天回到汴梁,好歹也是一場奇功!收好,別拒絕,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婆婆媽媽!”

“那,那是!不,不,不……那是,那是,唉,也罷,反正馮某也豁出去了!”馮吉起初努力將詔書和書囊往外推,最後,卻不得不再度將其收下,重新藏進自己的貼身暗袋之中。

“你放心,規矩,我懂!”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盯著馮吉收好詔書。柴榮的表情和動作,忽然變得極為友善。單手攬住馮吉,輕輕在肩膀拍了幾下,然後用另外一只手從自己的貼身口袋中摸出一個戰國時代的古刀幣,笑呵呵地按在馮吉手裏,“拿著,這是我柴氏商行的信物。此地已經算是幽州境內,憑你的本事,不難走到薊州。進了城之後,直接去城南找一家叫做南北行的雜貨鋪,跟掌櫃把信物拿出來,三天之內,保證有人可以想辦法把你送離遼國!”

“多謝郭大官人!”馮吉臉色瞬間大變,將古刀幣死死握在掌心當中,後退兩步,朝著柴榮長揖及地。

所謂薊州南北行雜貨鋪,肯定是大漢國樞密副使郭威,在幽州埋下的暗樁。而柴榮能將其義父苦心埋在遼國的暗樁坦然相告,肯定是已經非常相信自己的人品,相信自己先前不是真心願意為虎作倀。

“走吧,挑兩匹最好的馬,帶足幹糧和錢財,此地不宜久留!”柴榮意味深長地沖著他笑了笑,扭頭拉著寧子明去河邊清洗傷口。從此,再也不跟多他說一個字!

“郭——”馮吉擡起胳膊朝二人的背影招手,想再提醒一次遼東之行的兇險,卻忽然覺得心裏好生發虛。咬了咬嘴唇,收起刀幣,快步走向契丹人遺留在河灘上的贓物和戰馬。

他雖然喜歡做文弱書生打扮,真實身手卻絲毫不比尋常部族武士差。很快,就收集到了足夠的盤纏和幹糧,縱身跳上一匹遼東良駒,伸手又牽了兩匹,雙腿一磕馬肚子,如飛而去。

趙匡胤恰巧幫韓晶處理好了傷口,將後者放在戰馬背上,拉著韁繩走了過來。見柴榮沒有下令攔阻的意思,皺了皺眉頭,低聲提醒:“大哥,他們馮家,可是祖傳的沒節操!你就這樣放他離開?小心他見到了契丹人的軍隊,立刻就主動去出首!”

“不妨,他們馮家的人雖然沒節操,不到萬不得已,卻也沒必要同時跟我義父和你們趙家結仇!”柴榮好像早就猜到會有此一問,想都不想,笑呵呵地解釋。“況且這種人殺了容易,善後難。萬一被查到有可能是被結果在你我兄弟手中,對我義父,對你們趙家,可能都是數不清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