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雲(十)(第2/3頁)

“起!”“再來!”……

“起!”“再來!”……

……“再來!”……

寧子明的命令聲陸續從屋子裏傳出,每一次,都令外邊圍觀者心臟抽搐。很快,兩個鄉老就支撐不住,相繼將頭轉過去,雙手捂住耳朵,背對這窗口開始瑟瑟發抖。仿佛那些藥罐,都是拔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五腑六臟挨個給抽了個遍。

幾名忠心耿耿的侍衛,雖然心理承受能力遠遠超過鄉老,卻也本能地將目光從呼延琮的傷口處移開,不忍再看。那些淤血必須先拔出來,否則大當家即便勉強保住性命,一身本事也喪失殆盡。如此結果對呼延大當家來說,還不如讓他立刻就在昏迷中死去。

然而,如此小半罐子,小半罐子地往外拔,需要拔上多少回才能將體內的淤血給抽盡?大夥卻誰也猜測不到!再來兩次夠不夠了?三次夠不夠了?四次……?

每一次拔毒,都宛若一次炮烙,大當家,你可千萬要挺住,千萬要挺住!

時間在期待中,忽然變得無比之緩慢。院子中的樹影,如同被一根根無形的釘子給釘在了地上般,遲遲不肯移動分毫。頭頂的陽光,也始終從一個方向照過來,照過來,照得心臟和皮膚,仿佛都已經冒起了青煙,隨時都會竄出半丈高的火焰。而從窗口處散發出來的腥臭氣味,卻越積越濃,越積越濃,濃得簡直令人無法呼吸……

“行了,郭良,把這罐子藥湯給他喂下去,然後放他躺下,推到隔壁重彩號的房間裏頭安置!”就在院子裏所有人都準備拔腿逃走的前一個瞬間,寧子明的聲音再度從窗子裏傳出,透著骨子說不出的祥和。“然後把這兩幅藥給他抓齊了,每天早晚各灌一次。以他的底子,運氣好的話,明天早晨就應該能醒過來開口說話。”

“多謝寧將軍救命之恩!”沒等郭良等臨時學徒接茬兒,呼延琮的親兵們,已經齊齊在窗外拜倒,雙目含淚,叩首不止。

如此神技,給多少診金都不算多。而他們,偏偏此刻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拿不出任何東西來相謝。

甚至連他們自己的性命,這會兒還屬於不屬於自己也要打個折扣。呼延大當家在昏迷之前,曾經親口說過,從今以後要把他自己和屬於他的那份基業交給楊重貴。作為呼延當家的親兵,他們當然也只能跟著去,前路根本不能由自己來選擇。

“不必客氣,首先是他身子骨足夠壯實,否則,我未必能救得了他。”寧子明朝窗外看了一眼,淡淡地擺手。

用藥罐拔出體內淤血,在旁觀者看起來也許簡單。對於作為大夫的他而言,卻不異於一場生死惡戰。雖然僥幸獲得了最後的勝利,可整個人也被累得筋疲力竭。根本抽不出任何多余精力,去計較對方拿不拿得出回報。

一直在給他打下手的楊重貴,也累得幾欲虛脫。頭上新換的布帽,身上新換的外袍,連同腳下的軟布靴子,都濕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然而楊重貴卻根本顧不上這些,只是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就拱著手向寧子明施禮,“寧兄弟真乃奇人也!如此神技,習得其一,便可全天下橫著走。習得其二,便足以笑傲公侯。若是軍中有人能隨時施展此技,則每戰之後,不知道多少條性命能得以保全,被當成萬家生佛也不為過。”

“楊大哥過獎了!雕蟲小技,雖然看似神奇,但終究難登大雅之堂!”寧子明笑了笑,側開半步,以平輩之禮相還。

對方不擅長阿諛奉承,所以幾句臨時搜腸刮肚拼湊出來的好話,聽在耳朵裏頭卻生硬無比。即便以寧子明的稚嫩,都能立刻猜測得到,接下來,此人恐怕必有所求。

果然,楊重貴把一套場面話說過,立刻轉向了正題,“不知道寧兄弟今後有何打算?汴梁雖然富庶,卻終究不是一個好的容身之所。若是寧兄弟不嫌棄的話,我楊家所在的麟州,倒是願意虛位以待。別的不敢保證,只要寧兄弟肯去,以前種種,再也沒人會提起!即便偶爾有一兩個不開眼的佞幸貪功,以我楊家的實力,也定能護得寧兄弟高枕無憂!”

“多謝!不過,楊兄請準許我再考慮幾天!”寧子明愣了愣,非常快速地給出了答案。

話雖然說得極為委婉,但其中拒絕的意味,卻已經呼之欲出。楊重貴聽得微微一愣,臉色微紅,眼睛迅速開始張大,“寧公子莫非已經有了去處?你別怪楊某多嘴,澤州雖然好,終究距離汴梁太近了些。而郭公子之父,據楊某所知,對朝廷極為忠心!”

有些話,他不必說得太明。對方聽了之後,應該能領悟得透。大晉國早已人心盡失,根本沒有任何死灰復燃的可能。而常思也好,郭威也罷,都是劉知遠的老弟兄,跟劉知遠之間的情分決定了,他們輕易不會與小皇帝劉承佑對著幹。相比之下,坐擁麟州的楊家,和與楊家聯姻的折家,反而獨立性更強一些。只要不是公開造反,想庇護一兩個朝廷不願意看到的人輕而易舉。無論是誰當皇帝,也犯不著為了一個已經對朝廷構不成任何威脅的前朝皇子,而去冒將兩大重要邊鎮一起逼向遼國的風險。